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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早前就有这样的打算,让孙女在大梁定居下来,即便学不会琴棋书画,那也该学会识字,懂得四书五经,往后若是能在青州遇到良人成亲,自是极好的。

    谢府后院有处静谧的阁楼,假山环绕着的池塘里有梨树的花瓣随水漂浮。斑驳的光影穿过梨树,透过阁楼的轩窗,照在书案案边的砚台。

    黑墨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格外刺眼。

    用过早膳后,老夫人在延年堂和谢乐慈说了不少体己话,听老夫人话里的意思,是想要她即刻开始跟着方嬷嬷学识字。

    当下正是巳时一刻,那方嬷嬷曾服侍过先帝的宠妃,在宫中整整十五年,她的老家本就在青州,跟老夫人也是旧相识,闲来无事便会来谢府陪老夫人喝茶。

    老夫人托她做事,方嬷嬷乐意之至,只说是还茶钱了。

    适才方嬷嬷教了谢乐慈握笔的姿势,好在谢乐慈在北漠跟着谢廷学过一点,大概只有两盏茶的工夫,就能提笔写字了。

    方嬷嬷夸谢乐慈有天赋,还说假以时日即可写出一手好字,让她把今日学的字在宣纸上练十遍。

    谢乐慈黛眉微蹙,捏着毛笔的手犹疑地停顿了一下,她叹息道:“萤妹妹,我今日怕是练不完了。”

    谢萤垂头丧气地趴在谢乐慈旁边的书案上,看着摊在眼前的竹简,只觉两眼发昏,“本以为姐姐来了,祖母就会让我带着姐姐到外边游逛,可姐姐刚来谢府,还没逛完青州呢,却要跟着方嬷嬷学写字。”

    “不过姐姐别着急,练字这事急不来,今日若是练不完,方嬷嬷也不会责怪姐姐的。”

    这会儿方嬷嬷去了茶房,阁楼静悄悄的,谢萤走到谢乐慈的书案前,俯身坐下。

    谢乐慈单手撑脸,下巴蘸着黑乎乎的墨,双眼无神地说道:“可若是练不完,方嬷嬷会失望的。”

    谢萤略带同情地看着谢乐慈,笑道:“方嬷嬷是把三姐姐当做好苗子了,以前我也同方嬷嬷学过识文断字,那时我喜欢犯懒,一年能学会的东西,方嬷嬷硬是教了两年半。”

    谢乐慈抬手往砚台上给毛笔沾了点墨,摇头说道:“妹妹言重了,我哪里算得上好苗子?妹妹还未及笄,不仅会识文断字、弹琴奏乐,还会刺绣女工,已然很是厉害了。”

    她不禁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思来想去,还是在北漠过得自在,每日只用想着今日骑哪匹马到戈壁滩玩,或是晚上去哪家的帐篷听故事……

    只是单听方嬷嬷讲的坐姿站姿行礼,她就感到头大,更别说刺绣弹琴了。

    “姐姐放心,有我陪着你。”谢萤一边研墨,一边说道:“姐姐肯定能学会这些的。”

    谢乐慈笑着点点头,下笔的力度多了几分。

    谢萤放下墨条,明亮的杏眸含笑,满怀期待地问道:“不如姐姐继续跟我讲一讲,你平日里在北漠都会做什么吧?”

    她对北漠的感觉是好奇的,或许是因为在青州过的日子一成不变,无时无刻都需要守着规矩,譬如走路要注意端庄,用膳要注意优雅,姑娘家极少能有机会像男子那般,学骑马射箭。

    而在谢萤的眼里,北漠是个新奇的地方,那里没有平原,只有浩荡的沙海。

    谢乐慈写完了最后一撇,将毛笔搁置到砚台上,应道:“其实我平日里做的事都跟写字无关,有时会跟着赫连将军去打猎,有时阿耶会带着我去草原办事。”

    “妹妹平日里在府中都会做什么?”

    “我在府中过得甚是枯燥乏味,若是没有祖母的允许,都不得擅自出府,平日里只能窝在厢房里刺绣,看话本。”谢萤顿时无精打采地嘟囔道,“也会有别的府递来帖子去参加宴会,不过是喝喝茶、听听曲儿,头一次去觉得新鲜,后来我就不愿去了,实在无聊得很。”

    少女的心思简单明了,她羡慕谢乐慈在北漠能够自由自在地,而且盼望着哪日能到北漠亲眼看看。

    她像打开了话匣子,向谢乐慈讲着青州,继而说到金陵,扯着扯着,便扯到了皇宫。

    “姐姐有所不知,我听宋府的二姑娘说,金陵皇宫的地下,埋着数不清的白骨,到了子时,宫里的内侍都不敢随意走动,害怕那些白骨爬出来索命。”

    谢乐慈换了一张宣纸,抬眼问道:“他们为何要怕那些白骨爬出来索命?”

    谢萤研墨的动作缓缓放慢,明亮的杏眸满含疑惑,恍然说道:“姐姐说得也对,他们若是没做亏心事,怎么会怕白骨索命呢。”

    “但宋二姑娘还说,这些白骨的仇人是皇帝,因为内侍伺候着皇帝,所以才要找内侍索命。”

    “那妹妹觉得皇帝会是白骨的仇人吗?”谢乐慈的语气平淡,她发间的珊瑚腊梅簪轻轻晃了一下。

    谢萤放下墨条,思忖良久,说道:“二哥哥学识渊博、为人温和,却被皇帝贬职,至少从这一点可以看出——”

    “萤姑娘,回到自己的座上。”谢萤的话蓦然被方嬷嬷打断。

    她端着一套茶具进来,脊背略微佝偻,下陷的眼窝丝毫掩盖不住她眉目间的严厉。

    方嬷嬷的脸色并不好,她清楚地听见两位姑娘在议论当朝天子,纵使那位而今危在旦夕,也不能轻易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