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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君殊清早走,夜晚归,回得悄无声息,走得轻手轻脚,连杯水都自给自足,所以她在这屋子里也无聊,除了定点备好吃食,打好水,洗好衣裳,就是白天睡,晚上睡,趴在案上睡,靠在椅子上睡,还睡得腰酸背痛。

    衡南想,盛君殊可真惨。在金陵参加乡试,盛家还能多少动用关系,安排个舒服点的试场,到了京都,就真跟全国的学子一视同仁——一起受苦。

    会试一考三场,地点在郊区夫子庙,一人一个“单间”,这单间说来好听,其实就是个长五尺、宽四尺的小牢房,按公子的话来说:

    “那种装鸡的笼子见过没有?先搜身,然后给三根蜡,把我往鸡笼里一塞,门一锁,就开始答题,写完没写完,都得在里面待一宿。”

    难怪他一回来,就平心静气地在床上躺平了。

    “里面就一个桌子,一个椅子?”

    盛君殊闭着眼睛,心平气和地说:“没桌子,就两块木板。”

    衡南震惊,想了半晌,想不出公子窝在两块木板前的画面,“狗皇帝,连个桌子也舍不得买,那你夜里怎么睡觉?”

    “嘘。”盛君殊赶紧捂她的嘴,“紧赶着写,还怕蜡烛烧光了,顾不得睡觉,每每都是后半夜才睡下。”

    盛君殊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

    先让人浑身上下摸一遍,只许手上提个篮子,篮子里装笔墨纸砚和食物。笔墨倒是没多少,吃的就他拿的最多。这是因为走之前,衡南非拆了一整盒她精挑细选的糕点给他装上,他推辞,衡南便炸毛,他只得拎着那一篮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食物进场,得了许多笑声。

    他平时于吃穿用度不怎么在意,一心只扑在考题上,在那昏暗逼仄的笼子里捱了两三日,也都有些受不住了,其他的不说,他想洗澡,他做梦都在洗澡。旁边的号子里已经有人扑通昏过去,幸而他体质不错,昏过去未免太丢人,于是咬牙坚持着。

    但又过了两日,吃的竟然见了底,想来是因为用脑过度,所以饿得更快,幸好还剩下衡南装的糕点。

    一盏细烛如豆,他靠在墙上安静地看了半晌,捻起一枚吃。章具体如何写的,他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一点细柔的酥皮玫瑰饼的甜味,还有隔壁饿昏过去的人被抬走的响动。

    衡南趴在他耳边说:“公子睡木板腰疼不疼,翻过来我帮你按按。”

    盛君殊面色微红,攥住她的手拉下来:“不用,睡觉。”

    衡南一手撑着脑袋,幽幽道:“带我出来,婆母本就不高兴,何况这段时间你吃穿一切都是我负责,你回去要是腰疼了背疼了,落下一丁点毛病,我死不足惜,死了也得被拉出来鞭尸。”

    话音未落,盛君殊一言不发地坐起来,趴在床上,斥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衡南按在他肩膀上,按了还不要紧,她把手从他领口钻进去,冰凉的手摸到脖子上,惊得他伸手压住:“怎么还要脱衣裳。”

    衡南满脸理所应当:“当然要脱,我们这边都是脱的。”

    盛君殊没犹豫太久,自己把上衣脱了,放在一旁,又趴回去,睫毛一下一下眨着。

    衡南知道自己手凉,去床头柜捧了一会儿茶盏,捂热了才开始按。

    盛君殊没想到她真有些章法,肩颈马上松弛下来,美不足的是力道不够,反而按得人有些发痒。但是她的手很柔软,只要不那么凉,摸在后背上确实舒服,虽然是让人有些负罪感的舒服。

    盛君殊也是累了,在这种温柔的对待下,渐渐眼皮发沉。

    衡南按得很专注,按了一会儿,好奇地问:“你们在单间里,要是想尿尿怎么办?”

    盛君殊正钝着,一时间没回应,又听得她道:“你们不会就在那房……”

    “没有。”盛君殊骤然清醒过来,只觉得身上沉,呼吸不畅。回过头问,“你们都是骑在人腰上给人按肩膀的?”

    衡南低头一看,原来她老跨过来够茶杯,次数多了累,顺势坐下来。想着只坐一会儿,未料忘了下来,真是僭越惯了……她心跳砰砰,面不改色地把盛君殊的头扭回去:“都这样的,你不懂不要置喙。”

    盛君殊果然没再置喙。但他沉默片刻,一个翻身把她撅了下来,手臂一收,拉过来抱在怀里。

    衡南想搂他的脖颈,烫得收回手去:“你身上怎么这么热。”

    “是你身上太凉。”盛君殊拉过被子盖在她脊背上,“这屋里不比金陵,窗户漏风。”

    抱了一会儿,盛君殊斟酌道:“衡南。”

    “嗯?”衡南让这份暖意拢着,舒服像是巢里的鸟,声音里带着困倦的鼻音。

    盛君殊知道她从哪里来,但从不问她以前的事,倒是衡南自己渲染过几次,勾栏在他心便成个极其黑暗的地方,他更加不愿揭人伤疤。但他现在睡不着觉,小心地问:“你这门手艺从哪学来的?”

    衡南闭着眼睛道:“妈妈教的。”

    不出所料。盛君殊抿了唇:“之前你们是如何练习的?”

    衡南呼吸匀而轻,似乎是睡着了,他静静地停了好半天,忍不住轻轻轻晃了晃她:“衡南。”

    衡南哧地笑了,蕴着恶劣笑意的眼睛睁开,原来刚才分明是装的,她拿探寻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盛君殊看,看得他别过头,才道:“那你告诉我你们在那里面怎么尿尿的。”

    盛君殊无声地叹了口气:“发了块木牌叫‘入敬牌’,若是想去,就把木牌从门缝递出去,过一会儿有人来开锁。”

    “就这样?”

    “就这样。”

    公子漆黑的眼睛还看着她,似乎等待什么,衡南说:“当然是我们姐妹几个互相按着练习的。”

    说完,她看着盛君殊吃吃地笑起来。

    盛君殊让她笑得耳朵发红,伸手捂住她的嘴。

    会试前,盛君殊在夫子庙外,被一个瘦高的翩翩公子叫住。

    此人叫宋嘉树,也为金陵考生,今年二十岁,是盛君殊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因两人都性格内敛,不喜聚会,平时见面不多,一个月至多一两封通信,互通有无。在考场上碰巧遇到,不免分外惊喜,肩并肩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

    宋嘉树打量盛君殊,有感而发:“就这么会儿没见,你比之前变得多了。”

    盛君殊奇怪:“哪里变了?”

    宋嘉树道:“气质。”

    “气质?”

    宋嘉树似笑非笑:“之前见盛哥儿,只觉得还是个少年,一团气浮在空,现在一见,那团气沉下来,分明像个男人了。”

    “……”实话实说,盛君殊当时分外紧张,他低头,目光飞快地扫过整齐的衣领,用手不自然地拂过脖子。夜里衡南常有些大胆的举动,他还以为留下什么痕迹,让宋嘉树看出来了,故意取笑他。

    “你摸什么呢?”宋嘉树好奇地侧头,“我说的是道家的先天之气,那团气又不在你喉咙里。”

    盛君殊把手放下,二人又走了一段,京都官道上杨柳吐了嫩芽,春景繁茂。盛君殊看着那柳芽,忽然说:“我娶了一门亲事。”

    “啊?”宋嘉树大为震惊,因为盛君殊在他心里,完全就是个未开窍的琉璃公子的存在。

    盛家公子露面少,偶尔露面,总是跟高山雪莲一样手不释卷。一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未免觉得他过于端着,有一回,几个哥儿以研讨书法为由,拉他去酒肆,就想看看他失态破格的模样,为此专花了大价钱请了名家字碑。

    盛君殊一进去,果然捧着那字碑看得目不转睛。五个美人过来斟酒,手腕碰过他的手腕,头发勾住他的耳尖,他都浑然不知,从那以后,出入这种娱乐场所再没人叫他。

    故而宋嘉树实在想象不到他和女人相处的模样,他脑海里只闪现出一副画面:芝兰玉树般的盛哥儿端坐在床上,手里拿一卷书,女人站着脱他上衣,他就把书放低看,女人蹲着脱他裤子,他就把书举高看;女人依偎在他怀里……他枕在女人肩膀上看,盛哥儿猛地抬袖,女人娇羞地低下了头,他绕开她的脸,顺手在书上画一格批注。

    这怎么能行。

    “你才多大,就急着娶妻了?”

    “今年也满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