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

    七月流火,白日里已渐无蝉鸣震眩。

    潮湿阴仄的地牢许久没押过人,地砖都裂得参差不齐。

    一张清瘦的身影低悬着头,青色长衫贴身,血迹深深浅浅,发髻散落,原先铜筋铁骨的身型不过在狱中半月有余,便蓬头垢面、形销骨立。

    “都他妈给老子让开!”守着牢门的狱卒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

    “贺大人,前面阴气特重,处处是污秽,千万别脏了您的脚。更何况魏都尉他连着几日都不愿进食,精神恍惚,怕是不能再刺激了。”狱卒慌忙跟在藏青色锦袍的身后,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赶忙对着里门的两个狱卒使了使眼色。

    “老子现在在刑部当差,就是阎王爷见了都得让路,你跟我说什么污秽?给我拿水把这孙子浇醒!”

    在前的两个狱卒面面相觑,踌躇了好一阵,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将牢门打开,霉腐的气味扑面而来,贺明诚揉了揉鼻子又走近了些。

    “贺大人,上面吩咐了千万要留条命吊着,您看这样做是不是不妥当啊”

    贺明诚冷哼一声,环视了四周,顺手拖过来一把快要散架的木椅,翘着二郎腿斜身坐下。

    没用正眼瞧被锁住的颓倒身影,只是低着头抽出一把短刃摩挲着,淡淡说道:“那给老子把这厮手上的镣铐松了。”

    “贺大人,咱们也就是个普通当差的,您可千万莫要为难下官。”领着进门的狱卒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回应道。

    “这地牢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怎么,难不成你是信不过我?”

    贺明诚怒目瞪了一眼,旁边杵着的几人立刻噤若寒蝉,虽然贺明诚是一个糙胚子,借着贺家得了个郎中的虚职,可是现在形势不明,既然在宫中求个生计,多少还是得忌惮着贺家的势力。

    空气中的浮尘似乎都停滞了半晌,贺明诚也未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短刃狠狠扎到木桌上,几名狱卒眼瞅着稳稳当当立着的短刃不敢吱声,为首的一个狱卒战战兢兢上前解开了手铐。

    那双手被锢了太久,已经微微肿胀泛紫,右手虎口处还有一条长达一指的伤口,虽新结了痂,看起来还是像獠牙一样怖人。

    狱卒费了好些力气才把镣铐解开,那人像被捆在囚架上的一株藤蔓,本来靠着锁链提着重量,突然失了着力点,便“扑通”一声猛然跌跪在石板上。

    是曾经拿着剑斩杀敌军的手,是曾潇洒恣意的宫中,大周真是变天了。

    “魏栖风,我劝你还是早些招供为好,也能少些罪受,现在天下都要换个姓了,就是明日你靠着不吃不喝成了一具硬邦邦的尸体也改变不了什么。”

    地牢甚是空旷,穹顶大约是宫中某处的地面,也是石板所砌成的,对话声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回荡着。

    魏栖风顾不得右手虎口带来的刺痛感,吃力地抬起了头,盯着光束中漂浮的微尘,嘴角上扬,哑笑了几声,澄澈双眸与褴褛衣衫显得格格不入。

    眼里虽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勉强能看见有细微的几束光透过裂缝洒了进来,高高提着的窗口被几根木头胡乱撑着。

    时之命也,当时人人皆慎而远之,如今却连名带姓为人呵斥。

    缓了须臾,魏栖风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别给我来这些虚的,你此番为何突然回中州,到底谋着什么路子?”

    此一时彼一时,未离中州之时只觉得贺家从不掺和结派拉拢之事,如今从狱卒只言片语中揣测皇叔应当已经被囚,想来这一次贺家是选对了边。

    魏栖风微微阖目,觉得聒噪,没回答,只面不改色低声问道:“祉观,太傅可在?”

    “现在他可不是什么太傅了,念着从前的交情,我还给你一次机会说出实情,换了旁人,就不会如此好言相对了。”

    “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别给脸不要脸,还当自己是北疆骠骑呢,这里可不是沽州,令牌丢了你算个屁!这地牢,活着进来,只有躺着出去的。脑袋都提在裤腰带上了,装什么矜贵?”

    贺明诚失了耐心,一把抹去了额间的细密汗珠,提了衣裾上前半蹲下,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皇族贵胄的矜重,直接伸了手狠狠掐了魏栖风右手深嵌的伤口,那刚结出血痂的口子瞬间鲜血淋漓。

    一旁的狱卒本想上前阻拦贺明诚靠近,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连忙将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这么多天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魏栖风都身型挺直,冷眼相对,这是第一次看他眉头紧蹙,牙关隐隐起伏,甚是痛苦。

    想来也是,虽然魏栖风一路从毫不起眼的散诞殿下到东宫之主,又匪夷所思发了疯要去守边疆,在宫中亲近之人并不多,唯数不多过从甚密的如今都成了仇敌,再战无不克的铁甲,心也是肉做的。

    怎么说也是幼时同侣,虽有不和之说,没想到是如此恨之入骨,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来多加羞辱,想到这,狱卒禁不住叹息。

    兴许是讨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贺明诚吃了瘪也自觉无趣,默默将桌上的短刃收回,斜睨着对狱卒撒气:“给老子听好了,就是把嘴掰开喂水也得留住这条贱命,否则上面问罪下来,你们个个都得人头落地。”

    狱卒回头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身影攒紧了流血的拳头,急忙回过神来招呼着送贺明诚离开:“大人所言确实,下官一定多加注意。”

    ///

    过了三更,雷电奔掣,狂风崩势似乎要把天都扯开来,温度也随着骤雨猛地降了下来,面前躁动的烛焰惹人心烦,确实变天了。

    “外面电闪雷鸣,豁亮得很,又不读书,费什么烛火。”贺明诚拍了拍大袖的雨水,将手中的油纸伞收起,伸直了胳膊在门外抖了抖,随后拢上了门,淅淅风吟瞬间被隔绝在门外。

    “莫要把门捎上,听着雨声,我心能静些。”阮清明在书案前端坐着,未抬眼,手中的茶盏顿在半空中,仿佛被突如其来的静寂扰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