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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情况不太好,吐血是不会吐,不过短期内要正常地说话,也比较困难。

    拉琴的老师傅见多识广,说唱戏没有这么唱的,十八折排的紧都要五天,哪能一天都唱完,用行话来讲,万幸是没有亏了根本,至少十天里流水的食物不能断,荤腥一点不能沾,而且咳嗽最好都忍住,咳一下调门就低一个度,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王佩珑一向很尊敬戏班子里的老人,师傅们的话虽然说的粗糙了点,但不是没有道理,她愿意听。

    戏班子因此又开始放了长假,戚老八是这堆人里最急的那个,上海滩唱戏的说一千就有一万,说一万就有千万,难的是混出头,他原先最怕红了的角儿要自己飞,现在更怕角儿还没飞起来,就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佩珑将养十五天,隔壁花晓娟的风头一度要盖过她,报纸上转了风向,写的标语满天飞,都是什么‘百花齐放,四春争鸣’,什么‘姹紫嫣红,唯取一娟’,一致口径地夸赞她唱得好。

    好她个大头鬼。

    也许是被冯老爷子夸过,当年花小姐也是红过的,在老一辈人的眼里依然很有吸引力,苏佩浮潜意识就将花晓娟当成假想敌,生怕自己好容易钓来的金主要跑,私底下没少变着花样地骂。

    只他这个师兄做保姆也不够格,在小公馆照顾她三两天,屁股的伤一好便又出去抽起了大烟,人一躺屁事不管的。

    这个糟心的戏班子里唯一有一个明白人,也就是戚老八,他是成日地坐在办公室算账,可眼瞅生意要亏,压根就坐不住,于是决定继续把丽都的牌子挂起来,让王佩珑上赶着开一出大戏。

    幸亏他眼界开广,生意会做,十五天后白素贞一上场,依然是越剧皇后,梨园第一,什么花花草草都被压了下去,断不能再起风浪。

    浙东戏院生意有大老板撑腰,并没有就此一落千丈,但花晓娟的风光是一定没有了,她是半只脚已经过气的人,强捧遭天谴,本来她丢了面子就欲发狂,王佩珑还嫌她不够狂,直接送来标黄素白的下等花圈,当中还夹了一张黑白照片,把花晓娟气到当着下人的面叫爹骂娘,要亲自上门去跟她干仗。

    小公馆收到消息,当即大门敞开,王佩珑从戏班后台搬了张花梨太师椅到自家客厅,就等她来。

    可惜第一仗没能吹响,花小姐找来那会王佩珑正巧出去找老裁缝结这个月的布料钱,不在家。

    第二天她们才算正式交锋,最气急败坏还属花晓娟,因为她一到后台就收到一份包裹;

    包裹一开,一双破鞋。

    这就是叔可忍婶不能忍了,照花晓娟那种急三火四的暴脾气,她能忍到吃过午饭才带人杀到,那就算她有点涵养,有些长进。

    小公馆这方率先派小玉和娘姨打前阵,可惜她这里的娘姨被另一个老妈子拉出两条血痕就申请中场休息,留下的小玉更是不堪大用,被骂十句都没脸还嘴,叫人抓了一把胸脯子就哭着逃开,让过来的花晓娟气焰大盛,一脚迈进了厅堂。

    王佩珑这时再冲上去,两个女人一言不合,就此开仗。

    乖乖,好一番唇枪舌剑,小脚胖脸的娘姨拖着厨子,厨子拖着小玉,一堆人龟缩在下人房,就听两位女士吐出的句词都有去无回,王佩珑词汇量大且丰富,大到叫花晓娟震惊,发现自己活到这个岁数,竟然还骂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被她从祖宗十八代侮辱到上一辈的祖宗十八代,毫无回击之力。

    末了她被骂到差点失智,终于放弃动嘴,改成动手。

    她动王佩珑也必须要动,动到最后,花晓娟嘴上没占到便宜,身手也实在不及王佩珑的一半,只好撂下狠话一路败走,而王佩珑则在她走后自个结算战绩,没觉得有多解气,因为她这边吃的亏也不小。

    一边看小玉打扫碎片,她一边坐下感慨,那个花晓娟真是体力惊人,一出手就横扫千军,把她家里看得见的瓷器全砸光了,不像她出手稍慢一程,只薅下一把头发,在那女人腰上踹了三脚,花小姐损伤的是肉体,她损伤的可是金钱,那些瓷器的价值要是换做苏佩浮的大烟,那足能让他抽上半年。

    小公馆今天是不能开伙了,客厅的战火波及到了厨房间,刚烧好的菜大部分落在地板上糊成一滩,王佩珑肚子不是很饿,就打发小玉去红宝石买了两块奶油蛋糕回来,她感觉今天亏损太大,她要吃点甜的调剂一下心情。

    小玉依言出去买蛋糕,回来时身后又跟了一个人。

    王佩珑定睛观瞧,一看吓一跳,怀疑自己是活见鬼,那个老跟在万显山屁股后头的丑鬼好大的胆子,竟敢大白天就登门吓唬她。

    她看见来的人,那张俏脸一下就阴阳怪气起来,太故意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看不起他,她藐视他。

    来的洪双喜注意到她眼神,倒是不以为意,甚至还挤了挤嘴巴;他大约是想冲她笑一笑,可是弧度不明显,直接就被忽略。

    有那条疤,他就是丑,没那条疤,他其实也算个齐整人物;

    不过男人要是特别在乎美丑,那就离吃软饭不远了。

    所以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手里拎着小玉买的蛋糕,进去就看见她盘着腿在太师椅上打坐,真是打坐,那种柔软的身躯,腰是腰腿是腿,仿若一条翠碧青蛇蜿蜒直立,坐的真是有模有样,把左脚扳到右脚上,左边放了一瓶红色甲油,她弯下腰,开门之前全神贯注,想必是在给自己涂脚指甲;

    相好的被关在小房间里活受罪,她竟然还有心情吃蛋糕,还有心情扮俏;

    果然,女人这种生物,猜不透。

    洪双喜没看懂她,也没打消顾虑,他是知晓她本事的人,走一步看十步,她绝不会只和花晓娟白闹这一场,她肯定有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