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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枝头的叶片小而密集,闻风轻起,欢快自在,似乎已经遗忘了昨夜的狂风骤雨。坚立于树枝的叶子无碍,可梨花却无力抵挡,被无情地打落在泥水里,沾染了尘土。

    这天,醉芬芳来了位不速之客,打破了之前的死寂。

    西装革履的男人拿着一束梨花,伫立在门口,远看似一颗雪松。剑锋下面是一双明亮而澄净的鹤眼,□□的鼻梁下是一张微笑唇,一张淡黄的瓜子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意。他不知道阿梨喜欢什么花,从前总听她说起梨花,自己便摘了几株梨花包在过期的报纸上,再添上极小的珍珠绣线菊做装饰。

    阿梨出门时,看着了他。只是看着他手里的那一捧白花,有些亮得刺眼,她忽地想起了自己年少时披麻戴孝时的素白衣裳,转而又不禁联想到了小李那家人的死。心里不免一阵寒颤,又瞟了一眼舒云野,见他一脸笑意,他应是无心的吧。

    “来时见路边有些梨花,就顺手摘了些,不知你是否喜欢?”舒云野见她一脸憔悴,满心关怀地开口问道。阿梨伸手接过,看着手里装饰精美的花束,每一朵花瓣的位置都是被人有心摆放好的,应不是什么顺手一摘的。只是这白花,不是自己所钟爱的,何况自己近些天也不想去触碰。“花很美,不过,心里有更好的花卉。”阿梨会心一笑,带着他的花走了。

    舒云野也不知她要去何方,就是莫名跟着她走。她一停,他也就立住不动了。她缓步,他也跟着放慢了步调。她还是去了山上的梨园,一夜狂风骤雨使梨花有些透明,远看像是一朵朵水晶花。阿梨摘了几株梨花,稍稍用力甩了甩上面的水珠。然后将花束拆开,将花放在一起,再用深褐绳带捆起来。之后又摘了些许车前草和白茅根插了进去。

    连风都异常平静,地上的翠绿草色与青灰色的树干,梨白的花与黄绿的叶,而画中的人总是极少言语。

    天渐渐灰沉下去,路上钴蓝色的蝴蝶花被灰雾渐渐覆盖,她也逐渐走向了不明的深处。

    上次来这时,还不曾如此荒凉。原本茂盛鲜嫩的菜地,如今只剩褐土一片。之前的家禽也不翼而飞,只有树上的桃花开得盛艳。家里的桌椅也落了些尘埃,里面已经一个月没有人的生气了。那老奶奶的笑颜似乎还在眼前,她依旧是坐在那把破旧的木椅上听着自己的诉说。阿梨曾不止一次回想,倘若自己那天看出了她心底的悲痛,或许还能挽救一下。可过去了的,成了回忆,成不了将来。

    阿梨来到墓前,她让人将他们的后事办得风光些。墓前已经放了一捧白菊,已经有人来过了。她将花束放在旁边,静静看着眼前的墓碑。有生之年,唯一有愧的事,唯一有愧的人。她最后还是没有报官,她也不求地下之人的原谅,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早就失去资格了。果然,人还是自私的。

    一个月了,她也将这事咬碎了,混着自己的血肉,咽了下去。只是从此刻起,她无法再像过去那般,可以义无反顾地站在光辉灿烂的一边。双手沾了血,就再也洗不掉了

    在回去的路上,舒云野告诉她,他要离开了,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她当时只是回想起了曾经娘说过的话。“这世上的情爱分为三种。其一,强行将那人留在身边;其二,那人有离开的权利,但愿意为你放弃外面的繁华,为你留下;其三,他还是有离开的权利,但他并未舍去自己的青云之志,他带着你一起砥砺前行。”现如今,轮到自己做抉择了。夜晚的风微凉,透过了衣衫,钻入了白皙的锁骨与脖颈,引得月下的人瑟瑟颤抖。阿梨肩披青丝,站在窗口旁,回想着白日里舒云野的话,眉心不觉紧拧了三分。

    这回,他到是考虑了自己的感受了,走还是不走,全权在自己手中。阿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她手中紧攥着那半块玉坠。当初玉坠摔成了两半,而他只将其中一块还给了自己,说是万一他们分开了,他好睹物思人。阿梨也不知道那玉坠对他来说有什么用,但也没多想,就随他的意了。他终究是要走的,自己想留,也留不住的。花欲落,水欲流,留住了人,也不能算是他的魂

    阿雪见她一个人垂首叹气,便轻步悄悄走过去,寻问她发生了何事。阿梨双眸半阖着,见她来后,忽地想起了吴铭可能也会离开,于是就将他们要回去的事说了出来。听到这事,阿雪眼神一黯,不由地嘟起了小嘴。这下好了,原本是一个人的忧伤,这下成了两个人的煎熬。

    一任到天明,阿雪一夜未眠,但她却极早地跑去见了吴铭。她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就是不想他从自己身边消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见自己,就是一直待在了门外。早晨的气温与夜晚一般凉冷,但这并不妨碍。仿佛这样就可以一直守着他,一直陪着他,或许这样可以多些在他身边的时间。就是想陪着他,一直都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倘若吴铭问自己愿不愿意跟他走,她的回答一定是愿意。可是他们之间相处了一个多月,他也始终没有对自己说出那句话。其实阿雪也没有那么傻,那么明显的爱意,他都可以视而不见,这或许也就是他的回应了吧!可她不是阿梨,她也没有什么负重感,没有什么必要完成的使命,她阿雪是可以放手义无反顾地跟他走的。也许,她还在等,等他爱上自己的那一天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人,走了出来。他无意间瞟见了墙角一个蜷缩着的女子,闭着眼睛,轻缓呼吸着,应是睡着了。她这是在这里睡了一整个晚上吗?傻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也不知道冷。他缓缓将人抱起,轻步走到床边,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吴铭安心后打算离开,转身之际却被那人双手抱住腰部。吴铭霎时直接愣住了,她这又是闹哪出?见她低头不说话,他就开口问了句:“怎么了?先松开,授受不亲的。”阿雪缓了很久才压制住了想哭的冲动,糯糯地嗓音在他的身后传来“不想不想你走”吴铭心里有些酸涩,但又有些像苦涩。无论如何,他是必定要走的,只是没想到这小东西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吴铭脸上的温柔逐渐褪去,他冷着一张脸,伸手将腰上的手扒开。“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来干什么?这算是什么?最后的道别吗?”他冷言冷语道。阿雪听得柔肠百转,忍不住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一滴滴滑落脸庞。她只是觉得心里好难受,分明是意料之内的事,可听他亲口说出,心里难免有些失落。“那那你,可不可以不走啊,或者带着我一起走好不好啊?我不想只是不想离开你。”阿雪伸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角,满脸委屈地小声说着。吴铭原以为自己方才说的话能让她死心,没想到她还是对自己抱有一丝希望。自己当下还是继续冷嘲热讽地让她放弃,还是顺从她的心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带上她,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外面很危险!或许活在这个偏僻的小镇,她能活得更久一些。“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也不要到处乱跑,家里人会担心你的。”吴铭沉思一会儿,开口说着。阿雪双手握拳撑着床榻,似乎稍微不注意就会翻倒下床。她不想,她也不想去考虑其他的事,其他的人,她只想待在他身边,应是着了魔。她还想着再挣扎了一会儿。但她还未发出声,就被阿梨打断了。

    阿梨一早发觉阿雪不见了,就想着她应是来了吴铭那里。方才她又无意中从门外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尴尬的气氛也该结束了。她强行带走了阿雪,虽然早就猜到了结果,但没想到她居然义无反顾地向他示爱,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真是傻到了极点了!透骨的心酸溢出了心扉,蔓延成了带刺的荆棘,走在上面的人,低头不语,留下满路的血迹。

    阿梨将她带出,来到了那片梨园,看着阿雪一脸惆怅的模样。她想着好好开导她,但一想到她那执着的性子,阿梨就换了个法子。她拉着阿雪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块上,还是转个弯,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不喜欢笑。因为喜欢的人说她笑起来不好看,但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种清冷的美感。然后女孩就坚持三个月没笑过,可后来,男孩说她一天到晚摆着死鱼脸,看一次就生气一次。于是女孩就想尽法子让自己笑起来好看一些,她每天都对着镜子微笑,可无论怎么笑,男孩觉得就是不太好看。后来,女孩一边对着镜子,一边练习着微笑。她不断地摆正嘴角,嘴唇与牙齿。可总有一些不如意,一次又一次,从白天到黑夜,不知疲倦地尝试着。突然有一天,男孩来她家里送东西了,不知情的女孩转过头面向了男孩,两根食指还插在嘴角拉扯着。男孩看了一眼就随口说了句:“都是口水,恶心死了。”然后就离开了。女孩的心霎时如同被利刃绞杀,痛到浑身颤抖。她突然发了疯似的大笑起来,绝望的泪水很快就沾湿了衣襟,口水混合着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看向了桌子上的剪刀,仿佛看到了希望。不一会儿,她的嘴角鲜血淋漓

    阿梨见她眼底的伤痛渐渐褪去,就轻声细语道:“我说这个,主要还是想让你懂得不要去刻意地迎合别人,哪怕那是你的最爱。”其实不仅如此,努力让自己开心也是句残酷的话,自身的情绪为何要由别人去定义!

    阿雪会心一笑,似乎已经释怀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阿梨有些担忧。但她能做的都做了,也不愿干涉太多。阿梨想与她对视,却发现她总是有意躲避自己的目光,不善于撒谎的人,总是有些生疏。其实阿梨昨晚做了一个梦,也不是什么噩梦,就是梦见自己拒绝了舒云野的请求,然后自己一个人在花濛镇里听从刘申他们的安排,嫁了人。之后便是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可再往后,自己容颜逝去,对方却挣得更多的钱了。这时,自己变成了一个黄脸婆,天天被嫌弃。最后,没有人再记得自己当初的模样,而自己也在历经生老病死后离开。她想通了,作为妇女这一生难道就只有这一种活法吗?倘若自己跟着舒云野离开,那会不会发生其他意料之外的事,她不想平平无奇地将就一生。但是,这里是她的归宿,她最后还是要回来的!

    离开的那一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刘申他们的背影消散在了烟笼云纱之中。阿梨带着阿雪一起离开了,准确来说,应是暂时性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