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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忱以包含天下,冀望千年的期盼,向宁知远长篇大论,讲述自己在耕战上的见解。半响之后,只见宁知远两眼发直,面色呆滞,便知道此人与叶知雨不同,身上留有太多的书生意气,听到自己的论述,并不是解剖话意分析是否有可操作性,而是心神激荡,随着自己的话语而激动渴盼。

    他连声咳嗽,将正在神驰万里的宁知远咳醒,见他还是迷迷瞪瞪模样,李忱又是好气,又觉好笑,心道:“读书读多了,果然有傻气。知远其实智虑不在知雨之下,一犯起书生意气来,整个人都成傻子啦。”

    正在腹诽,却听宁知远猛然叫道:“殿下,适才所谓的耕战之说,当真是精采非常。然则,各保、里、乡,都如同当年五斗米教那般,成立协社,守望相助,有病、贫、婚丧嫁娶皆出资相助,其实并不妥当。”

    李忱大感兴趣,向他问道:“喔,请知远详细说来!”

    “殿下,天下农人凡家中有事,本来便会互相帮忙,以众人之力,帮扶一家,自然轻松许多。以殿下之说,成立协社,不过是将散漫无序之事加以组织。看以更有好处,其实不过徒加滋扰,将自觉自为之事,变成官府强迫,用意虽好,安知无人从中贪墨,或是以助人而增长自身的声望,或是将资财克扣,以肥亲朋为先?”

    “以官府监查,农人亦可自行查举,则无此弊端。”

    宁知远苦笑摇头,答道:“殿下自幼生长宫室之中,不知天下事难为矣。设想的再好,总归会有人在其中捣鬼,若想滴水不露,难于登天。里正之中,或是家族势雄,或是自身孔武有力,总归有人是众人之首。殿下若将这些事交与里正办理,时间久了,必定弊端从生,难以维持。”

    “依知远之见,该当如何?”

    “殿下可知柜坊?”

    “这个自然知道。商人在外行商交易时,在异地货物出手后,将得到的货物钱财,存于当地柜坊,待回乡之后,以凭据在本地的柜坊将钱取出。柜坊帮商人减低运转的费用和风险,而商人则交钱给柜坊,让柜坊从中得利,如此两便。”

    这柜坊实因大唐商人的脚步遍布天下而产生,从长安到西域,少说也得走半年以上,在西域出手货物后,便有大量的钱帛难以处置。若是随身携带,一来很是不便,二来也很怕被盗贼抢走,存在西域的柜坊内,回到内地州府,则拿着凭证往当地的柜坊取钱,很是便当。

    这柜坊,便是大唐的银行。

    宁知远见李忱眉头紧皱,似有领悟,便向他笑道:“便是如此了!于其让农人成立协社,收取钱财,徒生弊端,不如让柜坊参于此事,农人只需按期存入少量铜钱,遇着灾荒贫病,则可以从柜坊得到资助。柜坊由商人掌握,聚资生息,官府只监查柜坊,则万事皆诣矣。”

    他这一番论述,其实是将后世的保险公司与银行合并,到确实比李忱以合作社会雏形的协社构思,又高出一筹。

    只是当时的商品经济并不是很发达,很多时候,物资的匮乏并不是区区柜坊可以解决。后世的保险公司或银行可以利用大量的资金迅速生利,有许多生财之道。现下的柜坊不过只是以商人投放资金,收取费用来赚钱,本身的保证金并不足以让它担负起自身无法应对的大量的需求。

    一旦某地发生灾害或大规模的瘟疫,则以柜坊的必然无法支持。柜坊与协社不同,有半官方的背景,若是发生意外,只能使官府的信用受到损伤。在封闭和保守的农民眼中,一桩事物如果违诺过一次,则终身无法相信。

    不过这样复杂的财务问题,解释给宁知远听,只怕他一时也难以明白。李忱低头想了一回,方向他微笑道:“知远所虑,到确实有些道理。只是柜坊来行此事,还是有些不便。不过,可以成立保社,由官府管理,并不准保社拿钱生利,只是保管众人的钱财,官府每年亦投入钱帛入内,这样,可以庶已解决农人之难,而不必多生滋扰。”

    “如此也好。”

    李忱虽然将宁知远说通,自己却喟然一叹,心道:“何其难也!”

    又想:“不过不管如何,官府不能将农人置之不理才是。国家收取赋税,原本便是要善抚黎民,历代的官府,却将收税视做天经地义之事,却将自身的责任推的干净,好象农民天生就是最底层的牛羊,只配被人鱼肉,当真混账。每遇灾荒,或是国家有大乱,中华大地必定是尸横遍野,户口锐减,至得明朝,以亿万人口却挡不住十几万的蛮族,便是因为官府与百姓脱节,国家与庶民全然不相干。如此这般,又怎能指望全国的力量统一凝聚起来,爆发出应有的力量。”

    此时天地之间昏黄一片,朔风凛洌,李忱眼见着蝼蚁般在田野中奔忙的数千流民,只觉眼前又酸又热,忍不住向宁知远道:“自我而起,一定要让大唐的农人不必如此辛苦,亦不至于忍受贫病饥饿之苦!”

    宁知远大是感动,向李忱一揖到底,郑重道:“殿下有此宏愿,臣必定竭力相助,纵是九死而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