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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知道,公然议论皇族,严重者可定罪,沈以宁掏掏耳朵,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他如今在王府住下,如此贵客,我命下头人多多注意他的喜好习惯,以免日后冲撞了他,这有什么不对?”

    听起来确实没什么不对,秋霖无从反驳,默默给她呈上那些收集回来的信息。

    沈以宁逐页翻看,吃着果盘,小腿搭在矮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

    唔,她从前知道景昭有三位姐姐,殊不知他的大姐是巾帼枭雄的女将军,二姐是朝中顶梁女官,这三姐么,据说因从小独具慧根,常年在护国寺带发修行。

    有此渊源,也怪不得景昭常常去寻杜玉娥诵经。

    沈以宁吐出果核,手是再也没往果盘里伸。

    这一家子……真是都很厉害啊。

    而他本人,十岁时被景武帝带入御书房旁听议政,众官虽多有不满,却无人敢言。直到三年后,东部蝗灾肆虐,种不了庄稼就没有收成,百姓民不聊生,日子过不成了,就拖家带口,四处逃难。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主张立刻拨款赈灾,另一派则认为天意难抗,万物皆有法度,双方争执不休,今日要一头撞死在大殿立柱上,明日要已死明志。明君更不可一意孤行,因此景武帝也难以下最后的决断,这时十二岁的景昭向其献上一计,景武帝龙颜大悦,次日上朝,听见风声的众人无人再敢提出异议。

    沈以宁大致理了一下思路,当初景昭倒也不是直接想出了一劳永逸的办法,他只是提议,既然朝中两派争执不下,那便择中,一碗水端平。赈灾款是一定要拨的,但若是不卡控中间环节,等这笔钱到了受灾地,恐怕已是所剩无几,那便先从朝中各官员的俸禄中抵扣,美名其曰,朝庭欠你们的,等百姓重新过上好日子了就还回来。不仅钱要到位,人也要到位,主事的官员便从当初主张天意难违的官员中挑,天子说了,他才是天,天子的意思就是天意,天子还说了,人定胜天,此天非彼天。

    这下朝中一片祥和,背地贪污腐化的那批人骨子里自然一毛不拔,生怕抵扣出去的俸禄要不回来,因此不敢瞒报谎报;光耍嘴皮子功夫厉害的人因害怕被选中前往疾苦的灾地,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给缝上,再也不敢乱谏言。

    始作俑者还不忘雪中送炭,宽慰的书信送到几座官员府邸时,无一不像烫手山芋,令人又惊又惧,唯恐自己见不得人的勾当被这不鸣则已的小皇子识破,从此以后竟逐渐安分下来。

    一纸毕,沈以宁觉得自己身边人中真是卧虎藏龙,连这些消息都知道,不仅如此,通篇下来,字里行间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稍加润色,再配一名经验老道的先生,即可去城中支摊说书。

    “这篇,”沈以宁抬起手晃了晃手中这页信纸,“查查这是谁写的,双倍赏赐!”

    不巧,翻来覆去,偏偏没有找到半字署名,看那笔迹还有几分潦草,沈以宁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叹息道:“要是能将此人寻出,我定当为他在城中谋一份提笔的差事,才不枉这番好文采,仅在府里做工,当真是埋没了。”

    景昭十二三的年纪就能在朝中树立威信,实是惊才绝艳,鲜有人能匹敌,只是人生曲折离奇,总叫人措手不及,方才意犹未尽见,沈以宁又重新抽了一页新的来继续看,此刻她手中握着轻薄如蝉翼的信纸,心中五味陈杂。

    “庆丰八年,染毒,命悬一线,玉霏皇后毙。”

    白纸黑字短短带过的一句话,算算年份,景昭才将将十四岁。

    十四岁还正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那会儿她是整日缠着母亲给她画像,还是在阁楼上望着夜空数星星?都已不太能记清,她过去也一向收获许许多多的关心与爱护,心无芥蒂地享受被爱意包裹的日子,想来景昭拥有的爱戴不会比任何人少,冥冥之中,他的不幸好像来得更早一些。

    沈以宁莫名想起那声似有似无的轻笑,她那时背对着,不知他投来的目光是黯淡还是无动于衷,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想来深宫之人大多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就算凑近了看大抵也是看不出情绪的。

    天色渐沉,沈以宁向来不喜黑暗,她院里的灯盏亮得总比其他院里要早许多,蝉鸣骤起,满耳聒噪,她起身到院子里走了一遭,恰巧碰见一位正放兔子出来喂食的侍女。

    这名看起来身形娇小,岁数也不大的侍女想来不曾有此类经验,偏生那兔子活泼好动,沈以宁在一旁看了许久,她连一根菜叶都没喂完,还差点让兔子给跑了。

    侍女惊魂未定地将兔子紧紧抱在怀中,转身看见站在不远的沈以宁,立马俯身行礼。

    等看清了她的脸,沈以宁隐约想起她叫银霜,她的姐姐原本也是府中侍女,后因一双巧手绣工了得,杜玉娥怜惜,特许还了卖身契送出府,如今应在集市的裁衣店里当绣娘。

    银霜性子怯懦,有些惶恐,半晌不敢抬头,倒是她怀里的兔子还在极力挣扎,沈以宁看着想要挣脱桎梏的兔子,也是同样的夜晚,要是当时那只兔子能稍微安分一些没有逃走,或许她就不会撞见假山中的景昭,更不会拉着他落水。

    落水之时的不安与恐惧还历历在目,深不见底的是塘内的沼泽,以及景昭运筹帷幄的翩翩笑容。

    隔日,沈以宁转醒,秋霖上前准备替她更衣。

    沈以宁低声道:“替我更衣,今日有事要出门。”

    秋霖有些意外,但也飞快准备好了茶盏面巾供她洗漱:“可是有小姐邀您出门游玩?”但前一日也没看见有帖子递来。

    略加思考,沈以宁给出结论:“先去四皇子院里,之后备车再去一趟蔡府,记得把那两本书一同带上。”

    礼要谢,书要还,今日想来将久违地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