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三月伊始,这几日顾凝熙过得颇为波折劳累。

    初一,下人请大夫强行针灸他醒来,听清楚禀告后,顾凝熙登门老顾府强探祖母。

    虽然老人家与自己母亲一生不合,对顾凝熙还算得上慈祥长辈,至于偏心顾凝然这点,顾凝熙根本不在意,倒是被除族的最大心酸就在于祖母放弃了他。

    没成想祖母却是被害致病、卧床不起。顾凝熙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看看老人家成了何等模样。

    看到床上干枯瘦弱的白发老妪,顾凝熙觉得心头如有火烧,为人子孙焉可不孝若此?他羞与为伍,咬牙格格作响。

    自己作为长房嫡孙却沉溺个人小事,忽略长辈直至如今,顾凝熙自愧自惭,请安声音哽咽嘶哑,叩首用尽全力,额头红肿一片。

    顾老夫人知道顾凝熙已经被除族,深感自己空是他长辈却无用,然而满眼愧色传不到顾凝熙脑中。话语不通,神色不辨,她一时间激发出了些力气,竟然写出字来。

    顾凝熙被“带我走”三字刺痛眼底心头,冲动之下真的抱走祖母,回到新顾府才觉千头万绪。

    官家忙忙碌碌安排住所家具,新顾府仆从们打扫铺陈、延医熬药,老顾府跟来的下人投诚叩首、说明老夫人所需用到的日常物件,一时间,新顾府人来人往、东西搬抬,几近混乱。

    顾凝熙只能忍住发热和脱力带来的天旋地转,大口灌下两盏苦丁茶、一碗提神药汤,一件事一件事地听禀告、做决断,如同不停旋转的陀螺,眼看要倒地不起,还得勉为其难靠一个尖尖撑着。

    到最后,他原本莹润悦耳的嗓音都需要下人不顾分寸凑得极近,才能听个分明。

    他感受到胸口又洇出血来,黏湿一片,如同糊住了四肢,手脚再难抬起。鼻端都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和汗湿味儿,实在没有力气应付上门寻衅的顾三叔和顾凝然了。

    闭门不纳是下下策,顾凝熙别无他法,幸好邻里又看热闹又热心,轰走了门外人。他紧紧守在祖母床前脚踏边,被老人家拽着袖口也动弹不得。

    好容易等祖母睡去,放松了手腕,顾凝熙踉跄起身,打定主意要状告顾凝然,将祖母讨到自己身边来照顾。

    他知道,三房戕害祖母一事,自己手头没有铁打铁的证据,高门大户里这样的秘事不少,衙门多半不会细查,生怕牵扯藤蔓带出瓜来。

    至于自己被顾凝熙所刺,还要考虑不提及两人为何一同到了京郊,因为不想牵涉到荷娘。

    世人皆知,除族之人的话语自动打三分折扣,这方面若是被顾凝然嚼缠成兄弟斗殴,然后一个失手动刀,一个失智投水,说不准衙门会不会和稀泥。

    还有一件事,便是顾凝然对莫七七的侵/犯了。若三罪并处相互叠加,可能效果会好一些。然而莫七七并不愿报官,嫌丢人现眼。

    想着凡此种种,顾凝熙提笔写状子,久久落不下一个字来。

    直到入夜,顾二婶带着莫七七悄悄过来探望顾老夫人。

    莫七七细细打量,与记忆中前世高高在上、视她这个长孙小妾如蝼蚁的顾老夫人对比,如今床上躺着的不过是个可怜的老太太罢了。

    不过老人家的种种症状,与前世永盛三年末突然中风的顾三夫人十分相像。

    莫七七又听熙哥哥哑嗓对顾二婶解释说,大夫看诊了,祖母多半是中毒,她心中有了数,应该就是前世主母曹氏下得手,不过今生换了对付的对象。

    顾二婶问顾凝熙今后打算,听到他要与同祖的堂兄公堂对簿,十分唏嘘,劝阻的话在肚里滚了滚还是没说。

    莫七七脑中,前世今生有关顾凝然的种种片段纷纷闪过,熙哥哥坦言官司如何不敢奢望的话语钻入心口,觉得十分憋闷难受,恨不得她能亲手打顾凝然一顿,为自己和熙哥哥消恨。

    前段日子陶心荷劝她自己立起来,莫七七一直念兹在兹。此时突然福至心灵,犹豫着问道:“熙哥哥,顾凝然欺负过我,我要是随你一同告他,是不是能增加些胜算?能让他坐牢?我也想出分力,我能帮忙,我能立起来。”

    顾二婶劝了她许久,无非是莫七七之前顾虑的那些,有伤闺誉啦、影响嫁人啦等等。然而顾凝熙初初挑眉深看她一眼,却一言不发,莫七七就明白意思了。

    “我也要告他!他还对熙少夫人起过污糟心思,幸好熙哥哥拦住了他。前……其他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姑娘受害,我愿意出面,熙哥哥你教我,该怎么做,怎么告?”

    莫七七没有说,前世,顾凝然私下当着妻妾面,说起陶心荷的口吻也是又恼恨又轻佻的。

    顾凝熙对她行了稽首大礼,郑重道谢,莫七七见状,眼眶泪珠再装不住,滚滚而下。原来,得到了熙哥哥的敬意,是这样温暖舒适的感受。

    初二,顾凝熙先到祖母房中请安,报说要告官顾凝然一事,祖母颤颤巍巍执笔写了个“好”字,眼角泪痕许久未干。

    顾凝熙头痛欲裂,硬是用冷水净面半晌,换个头脑清明,小厮们直担心他受寒,发热加重,可谁能拦得住他?除非以前的陶心荷。

    顾凝熙没有穿绯衣官服,换上宽松皂色衣袍出得门去,上身的绷带不那么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