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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已经行到了护城河中央,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城中的喧嚣,那声音远远的,像是蒙了一层雾,周围都是从岸边飘来的花灯。

    明月的脸红得要烧起来了,她缩了缩脚,侧着脸不讲话,过了好一会才羞道:“没看路,踩到沟里了。”

    她的声音跟蚊子嗡似的,谢琅玉垂着头才听到的,他仔细拿帕子压了压吸水,道:“下次小心一点好不好?”

    明月感受到那股力道,不自在地缩了缩脚趾,谢琅玉便不再压了,明月点点头,也不晓得谢琅玉看没看见。

    赵全福笑眯眯的提了灯笼来照,勾着腰看了看,“哎呀,是脏了,就脏了一边。”

    谢琅玉就着灯光在素绸鞋面上轻轻捏了一下,湿哒哒的,明月几乎还没感觉到,他就收回了手,道:“湿了,这么冷,要着凉的。”

    明月又缩了缩脚,看湖面上的花灯,想起方才自己一脚踩进沟里,估摸着谢琅玉瞧到了,顿时一句话也不想讲了,心想,若是能时光倒流,她一定一定不去踩,端端正正地站着。

    谢琅玉坐起来,先看了一眼明月,只能看着明月光洁秀丽的侧脸,他笑了笑,又叫赵全福回程,“先给她找双鞋换吧。”

    赵全福便叫撑船的转航,道:“肯定是方才歪沟里了,这城里的排水做的不好啊,奴才瞧了两边的水沟都漫着呢,哪能这样啊……”总之不是明月踩在排水沟里的错。

    船已经行到了护城河中央,慢慢打转,在一片花灯中破开水面向岸边行驶。

    船上安静起来,慢慢向岸边驶去,明月偏着头在看河里的花灯,侧脸红的像是叫火撩了一下,过了好久才轻声道:“你本带我来做什么的?要很久吗?”

    谢琅玉也看着湖面,温声道:“放花灯,吃点心,不晓得要多久,你高兴了就回去。”

    明月踮了踮脚,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唇角压都压不住,过了一会,小声道:“那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谢琅玉就看了她一眼,她看着湖面翘着唇角,两只手交叠在膝盖上,谢琅玉就低着头,也忍不住想笑,但是并没有笑出声。

    赵全福已经机灵地叫船夫再往护城河里开了。

    小船又回到了护城河里,周围都是随风漂浮的花灯,时不时轻轻撞在小船上。

    赵全福打开装橘子的匣子,底下还有几个隔层,里头是一匣子荔枝和一盒糕点。

    赵全福先把糕点盒子打开,谢琅玉接过来,把盒子拿着,正好是一个明月能方便拿到的位子,问道:“吃吗?”

    明月抿了抿唇,看了几眼,里头是八个小点心,瞧着圆润可爱,冒着股甜甜的香味,她就一个一个捡着,慢吞吞地吃了。

    谢琅玉道:“好吃吗?”

    明月小幅度地点点头。

    谢琅玉笑了笑,把她拿了的空的地方转到自己这边。

    明月吃点心,谢琅玉就拿着盒子,安静地看着她。

    明月红脸,一个小糕点吃得特别慢,“你放着,木头盒子,好重的呀。”

    谢琅玉就笑,道:“我想拿着。”

    明月不讲话了,她看着湖面,飘着几个写着小字的花灯,她不细看,只像是不经意道:“表哥……赵娘子她们有糕点吃吗?”

    谢琅玉也尝了一块糕点,甜的腻人,他慢慢咽下去了,道:“不知道啊。”

    明月又吃了一块,再拿帕子擦手,理理袖口,像是闲聊一般,声音却不大,“我还以为是咱们都有呢。”

    明月讲完就后悔了,忍不住轻轻踮了踮脚,心里觉着很不好意思,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讲这样的话。

    谢琅玉看着手里的点心盒子,很轻地歪了一下,让残渣堆到一边,盒子里已经空了大半了,笑道:“现下只顾得到你。”

    明月抿着唇,不知不觉就吃了好几块,盒子里只有边上一块了,谢琅玉便把那一边转向明月,还是用手拿着。

    明月把那一块糕点拿了,捏在手里,一口一口地抿,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垂着眼睛笑起来,谢琅玉就看着她。

    明月的下一句已经像是在埋怨了,“你还给赵娘子买小钗了。”

    谢琅玉好像笑了笑,道:“以后不会了。”

    明月抿了抿唇,用手捧着残渣,轻轻倒回盒子里。

    明月低着头不讲话了,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咽嘴里的点心。

    晚风自湖上吹来,明月红着脸,把点心都咽下去了,抿着唇道:“这是什么点心。”

    谢琅玉把匣子里的帕子给她擦手,认真地看盒子上的封条,天太黑了,赵全福连忙把灯笼提过来。

    谢琅玉看了,道:“糯米凉糕。”

    明月嗯了一声,“还蛮好吃的。”

    谢琅玉笑笑不讲话。

    明月吃完了点心,谢琅玉就把盒子合上放在一边,“吃好了?”

    明月点点头。

    船已经行到了护城河中央,岸边的花灯都被风吹到这里来,周围都被照亮了一些。

    赵全福从船头拿了几个花灯出来,笑道:“京城的花灯上边还写字呢,不晓得苏州的习俗,奴才还是带了纸笔。”

    明月连连点头,心里也期待起来,“写的,苏州也写的。”

    明月接了纸笔,低头写字,也没个地方搁着,谢琅玉就将方才的点心盒子拿过来,自个拿着叫她在上边写。

    明月下笔很轻,谢琅玉安静地看着湖面,并不看她的字条。

    写好了,再卷起来,赵全福自腰包里掏出一个小竹筒,明月伸着脑袋看了一眼,拿手指轻轻抹了一下,黏糊糊的。

    赵全福笑道:“是浆糊,粘着字条,不然飘到一半就掉了,那多晦气。”

    明月便把浆糊抹在纸条上,赵全福也勾着腰写了一张。

    明月看着谢琅玉,“表哥不写吗?”

    谢琅玉摇摇头,道:“我看着你们写。”

    把花灯写好了,船离水面有些高,赵全福要往下放,一把老腰弯得颤颤巍巍的。

    谢琅玉拦了一下,道:“坐好吧。”

    谢琅玉的手臂很长,先把赵全福的放下了,再把明月的放下去,没一会,两个花灯便被风吹远了。

    几人安静地看着花灯飘走,黄橙橙的光汇入一片波光中,明月看看谢琅玉,又看看湖面,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轻盈过,像是能随着风化在水里。

    湖面上的风渐渐大了,谢琅玉道:“冷不冷?”

    明月用力的摇摇头,“我不怕冷。”

    可没一会,就打了个喷嚏。

    赵全福连忙道:“哎呀万福万福。”

    明月听得笑起来,结果紧接着又打了一个,赵全福又紧接着道:“万安万安。”

    谢琅玉双手撑在身后笑,过了好一会才道:“回去吧。”

    明月红着脸摇头,“不冷。”

    谢琅玉,“去给你换鞋。”

    明月道:“不用换的。”

    谢琅玉就笑了笑,道:“把你冻坏了怎么办呀?”

    过了两炷香的功夫,船还是到了岸边。

    较原来掉了个头,赵全福先上去了,明月现下突然羞涩,不想让谢琅玉扶,谢琅玉一起身,她就越过人,先一步踏在了岸上,另一只脚蹬在船上,一用力就要划开,竟僵持了一会。

    眼见裙子也要落到水里了,船晃了两下,明月有些慌地要蹬,谢琅玉起身给她提了一下裙角,轻轻推着她的腰,“别急,先站稳。”

    明月心下一松,叫谢琅玉扶着,另一只脚很快便踏上岸,一只手还捏着谢琅玉的手臂。

    谢琅玉就这样跨步上了岸,一只手臂被握着,另一只手推着她的肩膀走了两步。

    明月的手往下放,指尖搭在谢琅玉温热的手背上,谢琅玉过了一会才很轻地抓了一下,明月下意识就紧紧地回握,谢琅玉便也握住了,牵着她走,到了车架前就自然地松开了。

    明月的脸红得发烫,手中仿佛还残留着谢琅玉掌心的温度。

    几人上了岸,赵全福早就叫紫竹去找鞋,紫竹也捏了捏明月的脚,估摸了尺码,便很快找来一双样子差不多的素绸鞋。还拿了谢琅玉的披风来,谢琅玉搭在臂弯,在车架外安静地等着明月。明月穿好鞋袜出来了,便给明月戴上,在领口系个结。

    紫竹笑道:“新鞋指定不如旧鞋穿着舒服,奴婢去给姑娘烘一烘,过后做个备用的。”

    明月哎了一声,回过神来,讲谢谢紫竹姐姐。

    两人又一齐上了车架,向用膳的地方驶去。

    两人面对面坐着,明月时不时看看谢琅玉,身上裹着他的披风,微微低头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很浅的香味。

    明月不看他,只盯着自己的鞋面,这鞋和方才的样子很像,上边的素绸都是一样的。

    很快就到了桃花源,谢琅玉下了马车,这车上都没个矮凳,谢琅玉把明月扶了下来,“小心点。”接着微微落后她半步,进了楼里。

    一进楼里,人来人往的下人还有依稀熟悉的面孔,叫明月一下想起了身上的披风,就要脱了。

    谢琅玉按着她的肩膀,道:“还冷吗?”

    楼里已经开始烧炭炉了,明月抿着唇摇摇头,谢琅玉便松了手。

    明月把披风解了,谢琅玉就搭在手臂上。

    谢琅玉的人上来讲了情况,家里几个人都已经进了一个厢房了,这楼里热热闹闹的,几人上了楼,推门进了一个雅间。

    里边坐了好几个人,橘如,同橘如一道的赵家郎君,钟棠龄,李君延,赵霜商,赵崇山,明家兄妹,正笑闹着,门一开,便都看向门口,见两人一同来的,不由都愣了。

    明月倒抽一口气,僵在了门外,她以为只明家兄妹的。

    谢琅玉却很自然地笑了笑,在她肩上轻轻推了推,示意她进去,这力道叫人很安心,明月下意识就同他一齐进了雅间。

    谢琅玉语气很平静,同几人打了招呼,温和道:“我们来迟了。”

    钟棠龄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就等着你们了,来,今个好日子,咱们难得聚到一起,过一刻少一刻了。”

    这屋里的摆设并不正统,也没个主位之说,谢琅玉随意坐了个位子,把身边的椅子拉开了。

    明月努力做自然状地坐下了,不管心中是如何想的,屋里顿时笑闹开了。

    明月身旁正巧就是橘如,橘如来回看了半天,打了扇子,小声道:“你同谢公子一齐的吗?你们?”

    明月不晓得是出于羞涩还是莫名的缘由,脸一下就红了,连连摇头,“不是,我在路上遇见表哥了,就一齐来了。”

    橘如笑了笑,道:“原是这样,我逛到一半就找不到你的人了,料想你该是去旁的地方逛了,问了谢公子的丫鬟,才晓得你是去逛绣楼了,你瞧中什么了没?”

    明月顿时福临心至,提着裙摆给她看鞋,笑道:“我买了一双绣鞋,人太多了,无甚好逛的,左右就是这几家楼,咱们早就逛透了的。”

    这话一讲,橘如身边的赵霜商倒是来了兴趣,道:“苏州还是有些不同的,你们这的料子可多了,花样子也多,你家妹妹倒是品味不错,领着我逛了几个铺面,那帷帽上竟然还有绣花的,我们那虽繁华,却没这样的巧思……月娘子,听闻你们几家日后还要一齐去山上祭祖,像是也不正式,都能跟着去玩……”

    明月见她十分激动,不由笑道:“可以去的,本就不是正式的,逢着整年才正经一些,赵娘子也能一同玩。“

    赵霜商心满意足,点头道:“你既然请我了,我倒是也有空闲,去一去就是。”

    明月方才听了谢琅玉的话,现下看赵霜商怎么看怎么顺眼,还顺着讲两句,“那也热闹了,赵娘子一定要来,咱们一齐放风筝。”

    这一席直直吃到戌时中,几个郎君都饮酒了,女郎们也聚在一齐讲话,倒是没什么人用膳了。

    外边还人声鼎沸,下人们来来往往,街道上是一阵又一阵的热闹。

    屋里已经预备散宴了,下人们把车架赶到酒楼下,几个旁家的郎君女郎陆续走了,谢琅玉喝了酒,脖子延伸到领口里的一片地方发了红,他叫人护送,等几人都走了,再送明家兄妹归家。

    明月神思不属,这一桌桃花源的席面,她几乎没怎么入口,吃得什么不记得了,好不好吃也不记得了。只感受着身旁的人,他的袖摆时不时挨着她,身上那股浅浅的香味绕在身边。

    明家自个的车架早来了,明娇同明淑打闹着上了车架,明月还站在车架前,

    远处是谢琅玉的车架,侍卫们安静地守着,谢琅玉正同明裕讲话,明裕连连点头,像是谢琅玉吩咐了什么,要做什么,他听得很仔细。

    明月望着那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谢琅玉突然回过头来,同明月对视了一眼,又垂头向明裕讲了几句什么,便朝明月招招手。

    明月一阵雀跃,提了裙子便向他那跑去,谢琅玉笑了笑,低声道:“慢一点。”

    明月在他身前一两步的地方停住了。

    明裕见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谢琅玉,又看了看明月,明月登时一阵紧张,刚想张口讲话。

    谢琅玉便对着明裕道:“一齐上来吧。”

    明裕松了口气,觉着自己方才着实想多了,不由摇摇头,“我骑马吧。”

    谢琅玉平静地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明月上了车架,缩在角落里,谢琅玉随后进来了,赵全福同紫竹都不晓得去哪了。

    明裕很快去骑了马,在两个妹妹的车架旁守着。

    车架直直入了明府,在垂花门前停下,谢琅玉一直靠在车壁上,仰着头,仿佛睡着了,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酒气。

    明月就这样看了他一路,要下马车时,谢琅玉睁开眼睛,直了直身子,起身,扶着明月下去了。

    他把那盒没吃的荔枝递给她,明月捧着了,又把手里的玉佩放在明月手中,明月下意识抓住了,眼神亮晶晶的望着他。

    谢琅玉神色疲惫,半跪在马车上,还是忍不住笑,道:“送给你的。”

    他扯了扯还在自己手里的那一截流苏,明月便跟着晃了晃手。

    谢琅玉就这样端详着她,接着缓缓笑了笑,轻声道:“很漂亮。”

    一更天,明月迷迷糊糊地回了知春院。

    翡翠今个半路失了她的踪迹,若不是紫竹同她打了招呼,她定是要吓一跳的。

    现下终于到了没了旁人的时候,屋里点了蜡烛,给明月脱了外边的大袖衣,絮叨道:“你日后可不兴如此,身边随意就离了人,吓了奴婢一跳。”

    明月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侧微红,嘴巴抿着,眼神柔的像水一样。

    紫竹叫了明月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抿着唇笑道:“对不住,紫竹姐姐,日后不会这样了。”

    今个花灯节,府上的下人也吃了席面,秋雁只尝了口酒便倒下了,此刻睡在厢房里,闻声便醒了,迷迷糊糊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