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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乔乔稀里糊涂就跟在少皇殿下身后,走进了他的清凉台。

    他的背影极削瘦,却如青竹般笔直。

    他时不时轻声咳嗽,令她的心整颗都揪了起来,渗出丝丝缕缕酸涩,就像怀中揣了只大青梅。

    分明是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她却并不感觉他陌生。

    不仅是他,还有他的清凉台。

    清凉台禁止无关人等踏足,可是颜乔乔环视四周,却像是曾经来过千百回。

    目光落到东厢外,忽然一顿。

    那里种了一棵赤霞株,已有些年份了。虽然没她那株长得好,但是如今没了排名第一的花,他这一株,便可堪称昆山花魁。

    清凉台整体呈深青色,这一蓬赤艳艳的花云遗世独立,好像庄严肃穆殿宇中多了个活蹦乱跳的妖怪。

    她不知不觉便看得怔住。

    片刻,喃喃自语:“种一株花,什么时候都不会迟。”

    恍惚回神,发现少皇殿下已踏上了青色高阶,立在那里等她。

    她急忙拎起裙摆追上去。心中暗暗把自己的木头脑袋捶了一顿——这可真是太失礼了,第一次上门作客就在庭院里走神。

    幸好殿下为人宽和。

    他把她带进偏殿,燃一炉清幽的淡香,落坐于紫檀茶台后,挽袖煮茶。

    他的肤色白得泛青,不健康,带着些死气。

    沏出茶来,推给她,他自己则接过医官呈上来的药汤,用广袖掩着饮尽。

    “失礼了。”他轻轻咳着道,“有疾在身,无法陪你饮茶。”

    颜乔乔赶紧摇摇头。

    她端起茶,品了一口。清凉台的茶不苦,香而淡,后味回甘。

    “我从前饮苦茶。”他挽着袖,缓声道,“忽一日,觉得客人应当喜欢甘甜些,便换了它。”

    这话说得没什么由头,不知为何,颜乔乔忽然心中一震,眼鼻酸涩,很想哭。

    “那,客人喜欢吗?”她的声音像一团蕴满水汽的云。

    他抬眸,清冷带笑的黑眸望定她:“你是第一个客人,你喜欢吗?”

    颜乔乔执杯的手指轻轻一颤,杯中荡出一圈圈碧澈的涟漪。

    由指尖,散到心间。

    “……喜、喜欢啊。”她掩饰地低下头,装模作样品起手中的甘茶。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心口仿佛有什么在抽枝发芽,疯一般地生长,令她浑身不安。

    酥痒在骨子里,抓不着,挠不着。

    “您的赤霞株长得真好。”放下杯盏的时候,她随便找了个话题尬聊。

    “嗯。”他淡声道,“想着客人也许会喜欢,便种下它。”

    颜乔乔怂了,根本没有胆量往下问,客人究竟喜欢不喜欢。

    她发现,殿下与她想象中并不一样。

    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向来是极温和却极疏离,拒人于千里,如九天高月。

    而她面前这个人,却平易近人到离谱。

    静默片刻,他问:“你与韩世子仍未和好么?”

    颜乔乔怔怔抬头看他,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

    “无意冒犯。”他解释道,“只是此事毕竟因我讲法而起。”

    颜乔乔赶紧摇了摇头:“殿下,与您无关。您讲的……”

    她本想对着他拍上长长一串马屁,然而抬眸触到他病弱的身躯,那些恭维话忽然便梗在了心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您的身体怎么样了?”她问。

    这个话题转得十分生硬,一听便知道她在逃避与韩峥有关的事情。

    他垂了垂眸,意味不明道:“道心稳,便无碍。”

    他忽然又咳了起来,抬袖半掩,用白帕擦了唇角,不知有没有染上血。

    颜乔乔心揪得厉害,下意识便问:“您道心不稳么?”

    话一出口,顿觉不对。

    储君修的是仁君之道,道心不稳,岂不是意味着殿下他……不仁?

    “咳咳!”她差点儿被自己大不敬的念头给呛死,“咳咳咳咳!咳!”

    咳得比公良瑾这个病人更凶残。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传来。

    他起身绕过茶台,袖挽清风,抬手轻轻拍她的背。

    “把自己吓成这样。”他的语气无奈之极。

    颜乔乔下意识地缩起肩膀,胸腔发紧,皱成一团。

    旋即,她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他的温度和他的力道。极清正,为她止咳,仅此而已。

    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开。

    她发现,自己不恐惧也不抗拒他的碰触。

    她停止咳嗽,他便收手离开。

    颜乔乔发现,和殿下聊天十分危险。谈她,难免要提及韩峥。谈他,更是容易踩到死亡陷阱。

    难怪旁人都敬而远之。这便叫做,伴君如伴虎。

    公良瑾看着她微闪的眼睛便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