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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接电话……接电话……”徐舟默念。

    响过十几声以后,电话终于通了。

    “小姐姐!”他喊,“我姐好像邪了!”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说法,一旁的徐云云发出了一声嘶力竭的吼叫,几个护士死死按住她的手脚,叫大夫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由于太害怕,徐舟完全没意识到衡南的电话是盛君殊接的:“睡了个午觉做噩梦了,到现在都叫不醒……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等等吧。”盛君殊仓促挂断。

    “喂?”

    不是他刻意敷衍,而是椅子上坐着的衡南正在撕扯自己的羽绒服,他情急之下,按住她一双手,电话就此掉落。

    衡南呼吸急促,一团团白雾萦绕在唇边,模糊了眼睛,剩下绒绒的眉。她又开始往上掀开衣服,盛君殊两腿抵着她膝盖,像打架一样强行将她衣摆拽下来,死死按住,“衡南!”

    那边徐云云宛如鬼上身,这边衡南也差不了多少。蒋胜和实习生面面相觑。

    她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坐在这条长椅上,捂着胸口絮絮私语,要不是盛君殊表情镇定,他们差点掏出手机当场报警。

    “弟妹是不是羊癫疯啊?”蒋胜小心地问,“我小姨子也是羊癫疯,发病也这……”

    “不是。”盛君殊借着身体的遮挡,手从衣摆下方钻进去,压住天书。

    衡南霎时静了。

    通灵不是第一回,安抚天书也不是第一回。但身后站着两个男人盯着,他莫名地觉得喉头发紧,背后发烫:“你们……先回避一下?”

    蒋胜和实习生对视一眼,回避到了一旁的树丛。

    盛君殊单手将衡南拎起来坐直,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拇指,他立即反握她的手,抵上衡南的额头。衡南的睫毛簌簌地抖,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

    “什么?”

    “我想打人。”她睁开眼睛,戾气萦绕,脚跟一踩,借力站起来,一脚踹上了路边放的金属南瓜车,装饰落叶凌乱飘落。

    盛君殊将她拉开一点。

    衡南又踹一脚。

    与冤鬼共通,瞬间的愤懑、悲哀、绝望不一而足,但起码还能在场景自由活动。

    但刚才的活动,完全被一只大手操纵着。被它按着,她的脊柱向前弯曲,从背后向下粗暴地撸去裙子,背上一阵凉意,简历指甲嵌进手臂,轻易地被拖拽到一旁。

    在这情境里,她异常弱小。

    沾满污渍的镜子里映出细细的胳膊和腿,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还没来得及看清镜的肋骨,视线又被蒙蔽。

    是一块布料盖在头上。

    女人讲着电话,单手将衣服向下扯去,使脑袋、胳膊,着急忙慌地从洞口支出,吊牌上挂的金属小别针不慎在脊背划出长长的印记。她叫了一声,但绸布抖落下去,衣服也穿好了。

    低头看去,衣服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米老鼠,倒着的,她抠着老鼠耳朵,企图把它扣掉。

    视线地面很近,这个视角,无论是柜子、镜子还是面前的米老鼠,都大得可怕,扭曲变形。

    面前拄着一双腿,笔直漂亮的腿,腿面上仿佛凝出晶亮的油脂。她穿着超短裤,腿内层有一行陈年的刺青,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大约是因为熟悉,这刺青在她眼里也显得安宁温暖。

    这双腿的主人手上拿了很多杂物,先是把一只墨镜用力戳在衡南脸上:“抬头。”

    看了两眼,又粗暴地拿下去,镜架勾掉了几根发丝。接着换另一只墨镜。

    这具小身体的脑袋总是垂着,张开汗津津的手心,悄悄睨一眼,手心里有一团纸,展开一看,是地上捡的半张票根。

    “妈妈,妈妈。”

    “干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小兔邦尼?”

    “周末。”

    她敏锐地察觉她的敷衍,小心地说:“你上周也这么说,那你周末不在家里睡觉行吗?”

    衡南被用力地拉到凳子上坐下,潮湿的粉扑胡乱扑在脸上,带着腻腻的发霉脂粉味。

    女人头顶是一盏明晃晃的灯,照得她的面目模糊不清:“你跟你爸一样自私。”

    她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一看女人的脸沉下去,就知道不好。

    “没有你我早就找个好工作,嫁个好男人,你为我付出一点又怎么了?”

    这个女人的情绪急躁,越说越气,拍粉把额头怼得一倒一倒:“妈妈不是在努力赚钱吗?你到底懂不懂体谅我?我就不明白那种弱智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手上的票根紧张地揉成一团,在火山爆发的当口,生出一股尿意。

    “哎呀。”眼线笔戳进眼睛。

    女人紧张地掰起衡南的下眼睑看,松一口气:“没事没事,揉揉就掉了。”

    “受不了了,真麻烦。”这双腿的主人拿着衣架走远了。

    眼睛眨着,右眼一直在掉眼泪,眼泪打在米老鼠的脸上,眼睛很痛,肚子也很饿。

    倚在门框上的男人正在吃早餐,见她眼巴巴看着,掰了块面包给她,她欢喜道谢,赢得一顿夸赞。她的脑袋被很多人摸过,欣慰的,怜爱的,同情的,她喜欢被人抚摸,这种抚摸带着认同。

    她两口吃掉面包——又从嘴里拽出来一小块,捏在手里,耐心地等女人走过来。

    “妈妈,吃面包——”

    “捏得恶心死了。”女人心不在焉地斜瞥一眼,挥开门帘,“张工好了没有?”

    她被推出去了。

    头戴太阳帽,身穿背带裙,胳膊上挎着篮子,篮子里装满假花,面前有个大机器,疯狂地闪烁。

    其实她不想起得很早,不想维持一个姿势一整天,不想脱了穿,穿了脱,进进出出地对着这个大机器。

    她最喜欢的游戏是小熊小熊,最喜欢的玩具是换装娃娃,她有两个喜欢的小朋友,这些妈妈都不知道。

    她也喜欢妈妈。但妈妈不会陪她玩耍,有时她在外面拍门,妈妈就装睡。可她知道妈妈一定抱着手机,妈妈在房间里笑声越过半个客厅,但对她的时候,总是皱眉和大喊。

    只有一次,走亲戚的时候顺路去剧场看了小兔邦尼,戴礼帽的邦尼出来的时候,妈妈下意识欢呼着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放开,一直牵到了剧院外。妈妈还买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兔发箍戴着,和她一起吹泡泡,那一天她好开心,恨不得太阳不往山下落。

    但太阳还是落山了。

    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所以发挥得时好时坏。她心想,所以我要耐心等等她,经常原谅她。

    ……

    “女的是徐云云。”

    踹完南瓜车以后,衡南弯腰系鞋带。

    她跟那女人气场不合,却对着徐云云叫了一路妈妈,真够窝心。

    盛君殊默了片刻:“你直播那次,徐舟提过一句,徐云云也是大三.退学,是因为生孩子。”

    “但图图看上去只有两三岁。”

    “那她前面还生过一个孩子。”

    一股凉气顺着衡南的脊梁骨爬上去,她开始快速翻动手机,“那个孩子弄哪儿去了?”

    徐云云的童装店“艾妈妈”已经被警方解封,衡南打开网店货架,一路翻到最下面的货品列表,愣住了。

    这里面的儿童模特,和最新的童模不是同一个,但也很够可爱。挽着篮子,拿着花朵,戴着阳帽的小小姑娘,有一张衡南熟悉的脸,每一张都笑容灿烂。

    忘记告诉她了。

    衡南把连衣裙子抖开,小心地铺平熨烫,将腰带扣上。腰带扣上是个橡胶制的绿色卡通恐龙,恐龙身上还骑着一只白兔。

    衡南忘记告诉她了——这个颜色其实是温柔的香芋紫,比基佬紫浅得多。

    盛君殊袖子挽起,面前放着一只医院用的塑料盆,盆里加水,泡满了泥土,手扶着泥土一搓,拔出圆柱,十指慢慢向下,塑出一只惟妙惟肖的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