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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家的家生丫鬟,各个年轻苗条,机灵活泼,穿着上好的料子,脸上因为营养丰盛而生着红晕,充满生命力。

    其夹着一个细腰易折、面无血色的衡南,便显得格格不入,总有人回头,窃窃私语。衡南用余光扫着,不高兴地抱着怀里盛君殊脱下来的披风。

    靶子立在花丛里,眼前人从箭囊取箭,掸去落在上面的叶子,轻巧地搭在弦上,凝神向前时,眼里生出一股不同于往日的锐气。箭“嗖”地飞出去,端头的几个人鼓掌叫好,盛君殊只放松地低头取箭,脸上并无骄色。

    韬武略,盛公子都有自己的师父,春天一到,有人教他骑马、射箭、在雪地里打滚,出出汗,强身健体,以免常年关在屋里损耗活气。

    衡南想,怪不得握着她的手写字的时候,能感觉到他拇指和食指指侧都有一层茧,弄得她痒痒的。想着,她蹙眉摸了一把脖颈,看天,日头很大,头发让太阳晒得滚烫,脖子后凝了一层汗水,摸起来发痛。

    瘦马都是自小豢养在屋里的,顶多小院里转转玩玩,没走几步,丫鬟就嚷嚷着晒黑了,小心地掺回屋里去。她哪儿在太阳底下站过这么久?可是公子才刚玩起来,她总不好扫兴。眼冒金星地一扫,看见地上的水囊,瞬间活了过来,捞起来走向盛君殊:“公子渴么?喝点水。”

    盛君殊顿了一下,他统共才射了没两箭,根本连热都还没感觉到。

    衡南低着头,脸都瞧不见了,柔顺里好像掩着焦躁,他接了水囊,突然发现她腰上浸了一片深色,竟已出了一身虚汗。

    盛君殊忧虑地把水囊拧开,递到她嘴边:“你喝一点。”

    衡南左右顾盼,怕人看见:“这是你的!”

    “我又不渴。”盛君殊令她双手抱着喝,伸手只松她那过紧的束腰,边松边训,“你怎么又缠成这样,气都喘不过来,还怎么走路?”

    “别带了。”衡南闪躲来去,盛君殊摸了一手热汗,总算在争斗把那玩意卸下来,顺手搭在臂弯上,拿帕子擦了擦手,揣在怀里。他爱干净,一双手洗得泛白,此时倒没觉得什么,只想衡南到盛家这么久,还是一副不足的样子,脸色苍白,偏偏喜欢把自己束着勒着,捆成奄奄一息的猎物。

    “你得多吃点饭。”盛君殊凝视了她一会儿,总结。

    衡南脸上生了恼怒的红晕,一根指头扯下他手里束腰来,团了一团揉在手里,扭过头不想接话。

    一扭头,盛君殊看见她脖子上一道一道的红痕,后半句“多晒太阳”咽了回去,扯着袖子将衡南拉到身前:“来来,你站我影子里。”

    他才活动过,身上让薄汗一蒸,松香混着阳气,千百倍地浓烈地涌出来。衡南瞧见远处不敢抬头的一排小厮,脸红至脖子:“你还射不射箭?实在不行,我回去就是。”

    箭术是门安静专注的学问,心不能浮。盛君殊让她这么一打断,兴致早散光了。想来靶子今天立在这里,明天还立在这里,射箭不急于这一时。见衡南手里拎着他的弓,弓沉甸甸的,一头拖在地下,她拿小巧的足抵住,便一时兴起:“你想不想玩?”

    衡南原本好奇,可只等她发觉单手连那张弓都颠不起来,拖着手腕直往下坠,便垂下手,恨恨踢了一脚:“我拿不动。”

    盛君殊从背后把着她的手,把弓立直:“别踢。这是柘木弓,有点沉,我给你扶着,你试试。”

    他说话时,轻微相贴的胸腔和脊背震颤,衡南心跳砰砰,只觉得晒得发晕,要淌成一地。盛君殊见她半天不动,把另一只手也给她抬起来,凉冰冰的箭塞进她手里,衡南才醒了,箭已经搭在弦上,轻轻地颤。

    牛蹄筋劈丝的弦,生铁的箭镞,上面还有锈迹,看起来很危险,也很新鲜,盛君殊一点点拉弓,他的手掌很热,“看前面。”

    衡南闭一只眼,又睁开,又闭上,“飞了怎么办。”

    “飞了就算了。”盛君殊说,“我刚才两箭都在靶心。这个算我们两个合作的,平均一下,应当飞不了。”

    “嗡”的一声,那冰凉纤细的箭从手里挣出去,盛君殊正在用力,于是那瞬间将她的手在手心捏紧,捏得生疼。衡南的发梢被风猛地吹起,她闭了一下眼睛,刀子般的一阵风。

    “喜欢吗?”

    箭风似乎暗合了血液里与生俱来的不安分,竟让两颊泛出兴奋的红:“喜欢。”

    “再射一支。”盛君殊又抽了一支。

    “没飞。”衡南忍不住踮起脚尖张望,听见那边传来欢呼声。

    “再来。”

    衡南不是不知事的人,再得意也不能过头,瞟了一眼:“不要了。就剩三支了。”

    盛君殊将箭囊拿起来晃了晃,果真就剩三支,搁在地上,俯身抽一支:“用完它。”

    二人玩得一身汗,一并往回走。天上飘着一团轻盈蓬松的云,很舒懒。盛君殊仰着头,眼珠里映着湛湛的蓝,侧头,衡南怀里抱着他的衣服,只是咬着嘴唇,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冷不丁让盛君殊拍了一下后颈:“抬头,别这样走路。”

    捏破了自尊,衡南的脸色陡然一沉,步子猛地加快,将他甩在后面:“我就喜欢这么走。”

    这是十几年,筷子压在小儿头顶上,压出来的卑服。养在笼子里的鸟,千百次拍翅膀撞击在笼顶上,早就忘记了如何朝上飞。她不喜欢面对。

    “……你可以这么走。”盛君殊赶上来,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后颈骨,笑道,“你年纪还小,久了脖子弯曲,日后头晕。”

    衡南破了功,笑着躲,刚要说话,前面忽然一声重重的咳。她回过头,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见薛雪荣双袖交握,正端端站在面前,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要不是盛君殊拉她一把,她刚才差一点就撞在薛氏身上。

    “婆母。”她退了一步。

    “母亲。”盛君殊干脆将她拉在背后。

    “君殊来,娘有话跟你讲。”薛氏好像不欲同衡南纠缠,只拿眼睛扫了她一眼,便抛下他们,顺着回廊,走到旁边的亭子里,捋平衣裙,在石椅子上端坐。盛君殊拍拍衡南,教她先行。

    开春人情走动频繁,薛秀荣近日忙昏了头,好容易得了空来找盛君殊,就看见那蹄子没规矩地蹦来蹦去,怎么看怎么心烦,拧着眉吁了口气。待盛君殊走近了,那不悦才被溺宠冲散,伸手整理爱子衣袖:“你出来玩带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