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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君殊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些误会。”

    “没什么误会。”衡南道,“盛夫人,你娘把我带进来的,因带得急,还没有立妾书,不过应该很快就有了。”

    “我娘?”盛君殊探头朝外看,这屋里的丫鬟都竟然都让人遣了出去,想必是真的。

    一夜之间,多了一房妾室,最关键的是,母亲也没通知他一声。又或者,母亲在他看书时跟他讲过了,但他忘记了?

    不行。

    盛君殊问衡南:“你家在哪里?”

    “勾栏。”

    “哪里?”盛君殊惊了。

    衡南看他一眼,眼里已经泛了泪光:“勾栏。”

    “公子,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衡南的哭训练有素,绝不是那种讨人嫌的哭哭啼啼。她只拿含泪的眼怯怯瞟人一下,就垂下头去,扇丛一样的睫毛动着,答的时候还强笑着:“大家都看着我进了盛家的门,公子若把我退回去,我就连清妓都做不了了,有二三十个男人等着要奴家。”

    “…………”盛君殊完全被这黑暗法则惊着了,只觉得心都叫人剜刺了一下,“不退,别怕,我不退。”

    他觉得母亲这事做得很伤天害理,须得找个机会跟她谈谈。至于眼前这个姑娘,盛家那么大,添双筷子又何妨?

    “他们给你安排住处没有?”

    衡南摇头。

    “那我叫人给你收拾一间房,你等一下。”盛君殊说着就要起身,被衡南一把拉住,小心翼翼道,“婆母已经在安排了,只是大家都忙着。我初来乍到,反复催促,实在不好,今天晚上我能不能就在你旁边的地上睡一下?”

    这大冬天的,睡在地上?盛君殊说:“那怎么行?”

    他说着,撩开帐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床,床榻外原本连着个丫鬟的小床,方便时刻爬起来照顾他。自打懂了事,知道男女有别,他就叫人把那床撤了。他晚上睡得极好,也不需要人伺候。

    于是现在只剩一张床。幸好那床非常宽大,放下一个人绰绰有余,盛君殊目测一眼她身量:“这样吧,你今晚在我床上将就一宿。你放心,我不碰你。”

    衡南露出感激的笑容。

    ——这人还给自己的妾专门承诺“我决不碰你”,这叫什么事?

    半夜,衡南躺在床上睡不着。

    先是因为盛公子的床很硬,她睡软床睡惯了,硌得腰酸背痛;而且她很饿。下午,盛公子专叫小厨房添了饭,她头一次吃世家的饭,惊于它们道道都做出造型,像年夜饭一样,但因她要维持柔弱可怜的形象,只吃了一点,就推说吃不下了。

    匪夷所思的是,盛公子接着她的剩饭,就着菜全吃光了,见她一直看,他咬着馒头,长睫垂下,似乎在略带尴尬地辩解:“惠州,水患正严重。”

    “……嗯。”

    “百姓尚食草根树皮。富庶之家,也不要浪费了。”

    衡南觉得,盛公子人还凑合。

    不免想到,盛公子是个天阉,真是天妒英才。但她不能确定,盛君殊到底是真的不行,还是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女人。若是后者,以她的知识储备,倒也有法子给他爽快,做熟了,日后教给他,让他这辈子添些享受。

    衡南侧头,盛公子手放在腹部,双眸闭紧,睡得安静板正,月光勾出一角白玉似的下颏。她胳膊肘随意地一撞,两人间间隔的一摞书应声翻倒。

    盛君殊清楚自己睡相极好,永远就占那么半个床,因此床上添了人,起初也没当大事。但没想到,衡南半夜突然抽泣起来,哭得他从梦惊醒。

    一看,拦坝倒了,衡南侵在他这边,抓着他的手臂,另一手搭在他身上,死死攥紧被子,眉头蹙紧,闭着眼睛,眼泪直往下淌,是梦魇得厉害。

    盛君殊从小最怕女人哭,故不忍直接推醒;要将她放平,又不好碰她身子,僵在原地。

    她的手从被子上滑落,刚好碰到了……盛君殊敏捷而尴尬地捏住她手腕,将她的手小心地挪开,放在一旁。

    衡南哭了一会儿,浑身都是热气,自己平复下来,翻个身,猫一样安静地睡去。

    盛君殊松了口气,总算闭上眼睛,随手一摸,慢慢摸到一袖子眼泪,手顿了一下,倒有些睡不着了。

    窗户外面,薛雪荣跳下窗台往回走,一路上激动不已。勾栏里出来的,果然比家里养的出息百倍,才第一天就哄得儿子睡在一张床上,照这个形势,用不了几天,事便成了。

    窗户里面,衡南也拧着眉,睁着眼睛,奇怪地盯着窗棂。

    盛公子好像没什么毛病。

    他真对女人没有兴趣?

    衡南立在桌案前,垂着眼研墨。常年训练之下,安静时她可以很安静,把自己作贵人屏风上的花鸟。

    薛雪容以收拾东院为由,仍叫她住在盛君殊房里,只派人送来几套衣裳。仍旧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可是料子很薄,样子很轻浮,大概是是贵夫人所认为的轻浮的极致:

    紧紧束起腰,勒得她走一步喘一步,胸口一阔,又撑开前襟,露了肚兜带子。她腰身本就纤细,这么一束更显出病态的美感来,好像恶意掐一把就能断似的。

    这有什么用?

    衡南换了块墨锭化开,又扶着束腰深吸一口气,冷眼看着案前专心致志的公子。盛公子于这些浑不在意,倒还不如给她请个教书先生,培养一下同书呆子的共同志趣。

    眼看盛君殊写完一最后一笔递来,她乖觉地双手接过,抻着纸,迎风吹干,眼睛看着纸,心不知飘到何处去。

    “衡南。”盛君殊斜坐着,清湛湛的眼看向她,“看看,这篇是照你提点写的。”

    衡南一顿,目光从满纸黑字上掠过,装模作样,是为掩盖内心的惊骇,她惊,是因为从没有人为她的几句话,专门写就一篇章。

    在勾栏,印三娘总说她胡言乱语,都是小聪明。小聪明,能点得了学富五车的公子?

    目光落到页尾,她竟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原来他写“衡南”两个字,是这样横,这样勾,这样疏朗淡泊又紧凑有力的构架。

    两个熟悉的字,夹在里面,好像变得不认识了一样,心里升起股异样的羞耻感:“这是你的课业吧。”

    盛君殊坦然道:“是啊。”

    “公子怎么写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