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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凤年喝了一口,喝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对喝茶一直兴致不高,只是到了春神湖却不喝春神茶实在说不过去。他突然想起来一首诗,正是这首诗硬生生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春神茶变成了贡品,这一点像极了二姐当初无意间烘热了只在北凉出名的绿蚁酒的《弟赏雪》,下意识给念了出来:“此茶自古知者稀,精神气意我自足。蛾眉十五采摘时,一抹雪胸蒸绿玉。”

    王初冬眨眨眼,一脸期待地问道:“这首诗好不好?”

    徐凤年随口说道:“挺好啊,我对能作诗写赋的好汉一向都很佩服,不过要是能亲眼看到少女摘茶就更好了,雪胸蒸绿玉,你听听,多有诗情画意。”

    王初冬俏脸微红。

    徐凤年一头雾水,问道:“咋了?”

    王初冬耳根红透,不言不语,只顾着低头喝茶。

    顶楼来了几对年轻的公子和女子,俱是锦缎华服,神态一个比一个倨傲,其中为首的一位官宦子弟,年纪不大官气却十足。他瞧见了王初冬,眼神一变,径直走来,刚要搭讪,就被吕钱塘挡住,王初冬皱眉小声道:“这人是赵都统的儿子,游手好闲,胸无点墨,可跋扈了,讨厌得紧。”

    徐凤年没有压低嗓音,眯眼笑道:“都统?多大的官,三品有没有?”

    王初冬忍俊不禁,眉眼灵气,那点儿郁闷烦躁一扫而空,配合道:“不大不大,才从四品。”

    不过她终归是富贵人家里耳濡目染官场险恶长大的子孙,并非不谙世情,悄悄提醒道:“这家伙的姐姐嫁给了州牧做小妾,他身边那几位都是青州大家族的膏粱子弟,我们别理他们就是。”

    那从四品武将的儿子对王家小女一直爱慕,她爹王林泉是青州首富,被誉为金玉满堂,半座姥山差不多都是王家的私产,更插手了最是财源滚滚的盐铁生意,本事与靠山都硬得扎手。王林泉对这个女儿尤其宠溺,恨不得为其摘星捧月。当年与人斗富比拼,王林泉便在姥山宅院的池水上铺满了一片值十金的琉璃镜,邀请青州达官显贵一同赏月,他与父亲当时也在场,目瞪口呆。再者王初冬这小可人儿也不简单,年幼时便接连有数位高僧真人为其算命,都说此女荣贵不可言,那首脍炙人口的《春神茶》就出自她口,据说连宫里的娘娘都赞不绝口,亲自说与皇帝陛下,春神茶这才成了贡品。

    仗着姐姐登入龙门得以在青州横着走的赵姓纨绔看到吕钱塘恶狗挡道,这位鲜衣怒马惯了的公子哥虽然腰间挎剑,可一来佩剑只是做摆设,二则能与王初冬品茶的家伙,多半身世不差,他还没傻到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若纨绔之间都是如此胡乱砍杀,这天下岂不是乱得不能再乱了?于是他挤出笑脸,准备先探个底,故作熟络地温言笑道:“初冬,这位朋友是?”

    哪知王初冬不客气地说道:“初冬也是你喊的?我跟你不熟。”

    唯恐天下不乱的徐凤年点头道:“对,初冬只跟我熟。”

    两人相视一笑,这般灵犀默契,实在是太打脸了。

    那帮公子千金们一时间群情激愤,姓赵的阴沉道:“王初冬,别以为我动不了你爹。”

    王初冬咬牙,正要刺一刺这个狐假虎威的浑蛋,皱了皱眉头的徐凤年已经开口,“你是靖安王赵衡的儿子?”

    全场傻眼。

    这哪跟哪啊,扯到靖安王做什么?那帮青州权贵子弟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与六大藩王同姓却没有半点关系的赵姓纨绔沉声笑道:“你竟敢直呼靖安王的名字!”

    徐凤年本就对喝茶没兴趣,只是想坐在这里观景而已,结果碰上了这么些个煞风景的白痴,他平淡地望了一眼吕钱塘,后者二话不说便一脚将姓赵的踹到了墙壁上。

    鸡飞狗跳,那些只欺负过别人还不曾被欺负过的家伙赶忙扶着同党撤离茶楼。还能做什么?要么喊仆役群殴,再打不过,就只能搬出各自的父母家族了,被骂作北凉首恶的徐凤年对此还会陌生?

    王初冬微微张开嘴巴,依稀可见嘴中雀舌更比杯中雀舌娇。

    徐凤年笑道:“喝茶喝茶。”

    王初冬反而过来安慰徐凤年,扬起一张灿烂无忧的笑脸,柔声道:“没事,天塌下来有我爹顶着。”

    小丫头似乎忘了她老爹曾在眼前的公子哥面前长跪不起。

    徐凤年喝了口茶水,王初冬凑过小脑袋,神秘兮兮道:“我带你去湖边,但你不许回去跟我爹说!”

    徐凤年说了一声好,就被王初冬拉着跑下楼,到了湖边一处僻静地方,小丫头站到石头上,吹了一连串口哨。

    结果徐凤年等啊等,等了半盏茶工夫还没瞧见任何动静。

    王初冬有些尴尬,脸红道:“可能还在打盹儿,它跟我一样,最贪睡了。”

    徐凤年看到王初冬吹得腮帮鼓胀通红,仍不罢休,模样可爱。他站在湖畔石崖上,清风拂面,有飘忽登仙的感觉,本就穿了一件宽博长袖的白袍,发髻别有一枚紫檀簪,按刀而立,更显玉树临风。王初冬小心翼翼地偷看了几眼,总觉得看不够。

    这姑娘大抵是要情窦初开了,她生于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贵家族,从小被众星捧月,而且高人谶语皆说小丫头荣贵至极,治家严苛的王林泉唯独对这个女儿百依百顺,其余兄长姐姐也都对她疼爱有加。如此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王初冬才能无忧无虑地写出了《春神茶》,当时年仅六岁。十四岁时她写出了让无数大家闺秀侯门千金潸然泪下的《东厢头场雪》。士子推崇这本凄美小说是“东厢头场雪,天下夺魁”,尤其是结尾处借女子说出“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仅此一语胜过千本书。

    虽说被江南大儒大肆抨击不合礼教,误人子弟,也有人怀疑这本夺魁的情爱小说是王林泉请人捉刀代笔,但那位足不出春神湖的十六岁姑娘,始终是那般特立独行,总是贪睡又贪玩,蹴鞠秋千玩累了,心情好便写几百字《东厢》后记,一字千金。传言只要王初冬动笔,不管写出几个字,都要快马加鞭送往皇宫大内,交到几位痴迷《东厢》的娘娘手中,更有秘闻说这位王东厢写死了说出那句传世名言的佳人后,宫里一位娘娘含泪写信于她,求王东厢笔下留情,莫要如此绝情,可小王东厢并未心软,坚决一字不改。

    《东厢》末尾出版时正是喜庆的春节,以至于青州那一年小姐夫人们无一有笑颜,被许多几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却不得名声的眼红士子称作文坛百年难遇的一桩咄咄怪事。一位精于闺阁艳词的文人甚至不惜以王东厢半个子孙自居,对《东厢》一书推崇至极,说此书道尽了男女情事,再不给后人留半点余地。那词人半百的年岁,竟然对一名不到十八的女子如此卑躬屈膝,自然毁誉参半,不过这么一闹,他本来平平的名气借着王东厢的东风的确是越来越大。

    也就是徐凤年对这个不了解,要不然以他重金买诗的脾性,哪里还会如此小觑身边这个误以为只是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要知道身边站着的可是一位当世女文豪啊,说不定世子殿下就要觍着脸求几首好诗了,既然相熟,也能要个友情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