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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回麒麟瞳

    野人森灵犀二度,

    争雪墨盗抢云尸。

    顾雪堂底下这张脸,还是平平无奇,扔在人群里也认不出来。

    楚行云盯了好久,仔细回忆,怎么也没想起来,以前对哪个长这样的人有过什么大恩。

    他本想就此作罢,忽而灵机一动,顾雪堂在顾家成天戴着黄金鬼面,出来行事也成天假扮别人,真面目藏得极其严实,会不会戴了不止一张面具?

    心动不如行动,楚小云满怀好奇,继续伸爪,他使劲搓了搓,顾雪堂脖颈处便起了一个小口子,楚行云顺着撕,揭过下巴、嘴唇……这家伙的嘴有点小,比较红,看起来像个女的……

    楚行云心中一怔,不会就是个女的吧?

    他赶紧往顾雪堂喉部看去,拉开衣领瞧了瞧,有喉结。

    楚行云定了定心,继续撕,这张人皮`面具跟上一张不同,很薄,粘性大,延展好,需要用力才能拉下来一点。渐渐地,他手中便拽出一张半透明的薄膜。正要揭过鼻子……

    突然,顾雪堂翻身而起,速度奇快,捏住楚行云的手,狠狠一扭,下一瞬,刀片就要搁在他脖子上,楚行云反应迅疾,被扭住的手抓住顾雪堂的手臂,借力一翻,头一偏,瞬间脱出桎梏,退出几步远。

    顾雪堂脸上挂着半张撕开的人皮`面具,他一动,那半白的膜就跟着一抖,顾雪堂伸手拍了拍,这张皮已经撕毁了,再也粘不回去。

    “你手贱吗,干嘛撕我的面具?”

    “我好奇。”楚行云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顾雪堂闻言,眼睛一转,继而笑道:“你想看吗?”

    楚行云怔了怔,他本以为顾雪堂定会出离愤怒,没想到竟这么坦荡,便点头说想。

    “好!既然你想看,那我就成全你。”

    顾雪堂伸手,“嗞啦”一声,把那张薄膜面具彻底撕下来——

    唇红齿白,鼻子秀挺,再往上看去,眼睛……好小。

    一对豆豆眼,盯着楚行云:“行了吧?看见了,还好奇吗?”

    “呃,嗯,不了。”楚行云看着顾雪堂,觉得他五官说不出的奇怪,有点不协调,而且这张脸……乍一看很陌生,但是仔细看,却又有点眼熟……但再多看一眼,又寻不到印象了。

    顾雪堂不理他,坐起身,忽然发现袖子有些轻,伸手往袖里一摸——

    空空荡荡,绣锦画不见了。

    顾雪堂微微蹙眉,拿眼盯着楚行云:“楚侠客,你这就不厚道了吧?当时我们说好了,我给你找来妹妹,你给我赢来那幅绣锦画,如今趁人之危,又抢回去,这算什么事?”

    楚行云辩不过他,拉起妹妹,意图溜之大吉,正要转起踏雪无痕,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顾雪堂捧着喉咙,剧烈地咳嗽。

    “你……你怎么了?”

    顾雪堂说不出话,只蹲在地上,捂嘴咳。

    “喂,你,你还好吧?”楚行云走过来,他不能扔下顾雪堂,他还等着顾雪堂来抢他怀里那张假绣锦呢。待他走近,说时迟那时快,顾雪堂抬手一压,压住他的肩,遽然间,整个人弹跳而起,跃上他的背,楚行云正欲转身,寒光一闪,一枚刀片搁在喉结处:

    “不想被我割喉,就背着我走。”

    楚行云其实可以发功将顾雪堂震下去,十阳真气至纯至烈,顾雪堂没有内功护体,到时必然受不了。但他不打算这么做,巴不得顾雪堂赶紧来威胁他交出绣锦,他好把假货出手了。

    “放开我哥!”楚燕见此人图谋不轨,捏着一石头,严阵以待。

    “小姑娘。”顾雪堂亮了亮刀片,“我们要不要比一比?是你从那里扔石头打我快,还是我手这么一拉,割断你哥脖子更快?”

    “楚燕!听话,别轻举妄动!”

    楚燕见楚行云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暗示她没事,想到哥哥先前已把真画交给自己,或许是另有打算……

    她慢慢放下石子。

    “这就对了,乖乖听我的,害不死你。”顾雪堂骑在楚行云背上,发号司令:“往这边走!”

    “这……这里不是出去的方向。”

    “谁说要出去了?”顾雪堂道,“外边一大堆人蛇。”

    “你打不过,我打得过。”

    “你打得过?”顾雪堂哼出一声冷笑,“那种人蛇已经异变了,既有长生不死,也融合了血虫的再生,怎么杀都会长出来,只能找秘境里的白魄磷烧死,你出去打什么?只会把自己活活拖垮。往前走!”

    “前边是沼泽……”

    “让你走就走,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走——”

    这种明明处于弱势,却凶巴巴的语气,还有颐气指使的模样,忽然之间,让楚行云生出几分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岛中森林很大,这处沼泽地也很不妙,咕咚咕咚,浮着几副野牛白骨,整个沼泥呈绛紫色,四处飘着朦胧的青烟,湿漉漉雾蒙蒙。楚行云抱起楚燕,捂紧口鼻,足尖一点,转瞬便落在对面。

    跨过这处沼泽,便真正进入森林深处,四处的树木明显高大了一层,遮天蔽日,诡异的是没有鸟叫,整个森林里笼罩着一层死寂,沼泽地附近的青雾弥漫着各处。

    “运点内力给我,这里阴瘴太浓了……”

    顾雪堂又咳嗽起来,楚行云渡了点十阳内力给他:“这些青雾到底是怎么回事?”

    “积郁不散的瘴气,很阴毒,你有真气护体,倒也没什么……快走!”

    “你到底要去哪里?这里……有什么来历?”

    “这岛我没来过,不过,岛上的土著有点不对头。”

    楚行云听顾雪堂所言,他先前在林子里逃,被土著人追杀,这些人没武功,拿着些石叉、石枪乱舞一气,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可他后来就发现不对劲,土著人所到之处,渐渐地,都会飘起这种青色的阴瘴,而且越往里越浓,所幸他比较警觉,立刻甩掉土著人,跳出森林。

    “那你现在进来……”话音刚落,楚行云忽然一软,瘫在地上,胸前好似压了一块巨石,叫他动弹不得。

    顾雪堂微笑着从他背上跳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当然是为了引你这个蠢瓜进来。你是十阳,这里是阴瘴,阴阳相克,有你好受的咯!”

    阴瘴有毒,越是武功偏阳,毒发得越快。所以那些普通的土著人都没事。刚才顾雪堂故意说出一些门道,想来是为了骗他发功渡气,毒发的更快,楚行云躺在地上挣扎:“顾雪堂!你……你……”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自己毁约在先,可就怨不得我了!”顾雪堂一把抢过楚行云怀里的绣锦画,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运起轻功千里雪,身姿轻盈,眼看就要消失,楚燕掷出一石打他,顾雪堂回身射一道飞镖,弹开了石头。

    “哥哥,哥哥。”

    “不要紧,我没事,小小瘴气,我这是十阳……咳……咳。”楚行云握着楚燕,眨了眨眼睛,低声问:“画……”

    楚燕点头,指了指袖子:“在的。”

    楚行云放了心,那幅出口绣锦又回到他手中了,扼住出口,就等于扼住咽喉。他努力站起来,突然胸口剧痛,像一根冰凉的锥铁针,从心口往里猛刺——

    “啊!啊——”楚行云痛得受不了,剜心钻肉一般难受……

    “哥,哥!”楚燕抱着他,忽然瞥见顾雪堂射来的那道飞镖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楚行云听了她的呼唤,勉强睁开眼睛,满头冷汗,他拿起那只飞镖看,上边有四个字:

    把玉扔了。

    玉……玉?

    楚行云摸了摸胸口,红绳坠着半片残玉,他拿出来,看着,这是半块穷奇假玉,玉质如墨,隐隐透着一丝紫,行话里,这种玉叫“麒麟瞳”。

    难道,是这玉搞的鬼?

    楚燕帮他摘下玉,放在地上,过了一会儿,疼痛尽褪,楚行云觉得好多了,虽然还有些头晕,但仍能行动。

    这阴瘴确实有毒,哪怕不带玉,也会克阳功,趁现在还有力气,他拉着楚燕赶紧走。

    走了三步,楚行云总觉得心中空落落,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他回头,看着地上泛紫光的玉,这残片他戴了十年,今朝说丢就丢,于心不忍……

    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种不好的直觉,如果他在此地丢下这玉,会抱憾终身。

    这种直觉莫名其妙,毫无道理,楚行云想不明白,他现在已经找到谢流水了,这半片残玉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楚行云扭头又走了几步,心中却越来越觉得不安,那股直觉强烈到极点,逼得他无可奈何,捡回那块玉,一触手,便觉得生疼生疼。

    他不敢久握,就捡起来,扔一段距离,然后和楚燕走一段,再捡起来,如此行进。

    他们原路返回,眼看就要走到沼泽处,忽然,周围响起了一声哨音,青雾中蹿出数百名狐脸!

    楚行云一惊,再看,这些狐脸都是土著人,满脸油彩,穿着兽皮举着石叉,对准楚行云和楚燕,呜呜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楚燕弓着腰,像一只待攻的豹,楚行云运功于掌,阴瘴虽然影响他,但打打这些普通人,绰绰有余。眼见土著人步步逼近,他正准备出手,突然,他看见了一个东西……

    一个红色的眼睛纹印。

    跟楚燕的掌中目一模一样!

    这眼睛印在一个土著人的兽皮衣上,此人啊啊呜呜,拿着石叉朝他指指点点,

    眼睛、狐脸,这些和人蛇都息息相关,这里的土著到底什么来历?

    岛中的森林深处,到底有什么?

    楚燕的掌中目让他心忧,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局中各家去秘境是为了找东西,他们知道秘境中必然有一些很奇诡、现世说不明白的东西。可楚行云一点也不知道去了秘境,楚燕是不是就能恢复?怎么恢复?要去秘境里做什么?找什么?他一窍不通,毫无头绪,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些线索,而且这群土著人都是凡人,也不算太危险,楚行云不愿错过。

    他和楚燕装作惊恐害怕,土著人很得意,那个穿眼睛纹印的野人大步走来,拎起地上的半片残玉,对着光看了看,很亮很美,他兴奋地朝同伴炫耀,几伙人高举石叉,发出惊啸,好似得了天大的战利品。

    奇的是,这些土著人碰到玉,就好似没事,在青雾中行走如常。他们押着楚行云和楚燕两个俘虏,回部落去。

    一群人穿过沼泽,又继续向野林深处走,楚行云一直闭气,尽量少呼吸一些,走了很久,眼前现出一条山沟。

    沟壑很深,四壁寸草不生,有一些黑鸟,睁着血眼,落在灰白的石头上,盯着他们看。沟上处树木茂密,遮挡天光,以致周围昏暗,像蒙了一层青灰的墨纱。

    楚行云和楚燕被赶进山沟,楚行云观察着地形,这里很不妙,如果前方是部落,这里一条山沟,人或牲口逃出来,部落里的野人往山沟两处一站,占据高地,然后向沟里射箭投石,一砸一个准。

    穿过阴绿的山沟,眼前是一处平地,树木掩映间,有好几个石洞、草屋,生着数盆火。这群土著把他和楚燕押进一处山洞,此洞里有三个岔口,他们先进入左岔口,楚行云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这洞中满满当当全都是玉石黄金!

    玉石是墨色,泛着几缕紫光,与他那片残玉应是同一玉质。黄金都是元宝,形状规整,不像是这种野人能冶炼的。楚行云怀疑是局中别家收买岛上土著的钱财。人,骨子里就向往会发光的东西。

    这群土著把他的穷奇残玉放进去,接着返回,走入最右边的岔道,这洞里,全都是……女人。

    楚行云数了数,一共有九个女人,年轻丰满,肤色白皙,应该算是这群土著人中最好看的了,她们锁骨上都纹着眼睛,图案与掌中目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浅浅的粉色,看起来……有点暧昧。九个女子穿着兽皮裙,带着贝壳首饰,见到楚燕,立刻露出敌视的表情,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楚燕也不理她们,其中一个女子走来,似乎想对她动手,楚燕身一翻,翻上洞底,几个女的在下边拿石叉要打她,却怎么也够不着。

    土著人看也不看她们,押着楚行云退出去。走入中间的道,里边是一间屋子,布置奢华,上好的鹿皮铺地,打磨成圆的玉器石器,竟然还有一处床榻,上边铺着精美的绸缎,这种工艺是江南丝造,荒岛上的野人弄不出来,楚行云怀疑是过往的船只停留岛上,被土著人搜刮来的。

    看来此处住着一位大人物,可能是他们的酋长,财宝和美女都要奉给他。床榻旁,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木雕狐脸,狐脸之下悬着一圆玉片,墨紫色,中央刻着一个眼睛纹印,用花料染得血红。

    这些土著人可能信奉狐脸,眼睛是他们的图腾。楚行云心想,选这么奇怪的东西信奉,必然是有原因的,这个岛还有这个部落,和人蛇有什么关系?他正想着,忽然后背顶上一点尖锐物,他回头,看见众人皆跪,一个土著人用石叉啊啊叫着,看样子是叫他也要叩拜。楚行云无可奈何地跪在狐脸前,衣上纹有眼睛的野人似乎在带头祷告,一片呜呜咿咿。

    楚行云低头,心想,这位酋长既是首领,可能也是神的化身,让其他人顶礼膜拜。完毕之后,有野人取出木板,在上面写写画画,楚行云仔细一看,他们画的正是抓住他和楚燕的事,土著人将木板画放在狐脸下,又虔诚叩拜了一次,才押着他退出洞外。

    最后,楚行云被这群土著人锁上石头链,关进了……牛棚。

    楚行云看着身旁哞哞叫着的牛,敢情这是把他当牲口了。

    过不了多久,土著人就真像赶牲口一样,赶他出来干活,逼他搬石头。楚行云武功在身,干活倒不是很累,土著人见他听话,也没为难他,到了晚上,又把他关回牛棚。

    楚行云从牛棚往外望,风清夜朗,枝叶摇曳,月上中空,银光涂染着树的梢端。他本打算等这群野人沉睡,再出来行动,谁知周围篝火不灭,他们好像在等谁……

    海岛上的风很大,夹杂着浪的湿,经过树林,被枝叶一润,去了大半咸腥,只余下三分露水的鲜。忽地,听篝火边传来一片惊呼,人群里出现了一个戴着狐面的人,身量高挑,披着厚厚的草皮树皮,又盖了一层兽皮,款款走来。

    所到之处,叩拜不止。

    想来,这就是他们的首领,楚行云嗤之以鼻,装神弄鬼,也就骗骗不开化的野人,他倒回牛棚的干草垛上,土著人欢迎酋长,闹到后半夜才停歇,那个狐脸首领也走了……

    楚行云心中咯噔一跳,这人有那么多金银财宝,还娶了九个老婆放在洞窟里,贪财好色,无耻之徒,现在夜深人静,楚燕还在山洞里……

    虽然楚燕杀手出身,而且楚行云也见过她的身手,可他就是不放心,正要跟过去看看,忽听,牛棚外咯吱一响,有人来了!

    楚行云赶紧倒回草垛上,假寐。

    窸窸窣窣,这个人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