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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到了吗?”

    顾雪堂坐在一顶金丝红软轿里,撩起小帘,捏了一张楚侠客的大婚请帖,撕着玩。

    “回堂主,当日在凉山,楚行云身旁确实还有一人。两人在凉山脚下分别,此人名叫不落平阳,是个采花贼。多年来遭武林追捕,前不久被武林盟抓获判刑。这是他的案宗,请堂主过目。”

    顾雪堂拿来,随手翻了翻:“审的倒挺细。”

    “是,证据确凿,不落平阳很快被判死刑。可行刑当天,楚行云去劫法场了。现在江湖普遍说楚侠客被人胁迫,才会犯事。但依属下拙见,当时在祭祖大会上一箭射穿金身圣蛊的人,就是这位不落平阳。我怀疑,这两人早有私交,有难互帮。”

    “不落平阳只是一个小小的采花贼,如何能有那种百步穿杨的本事?”

    “属下暗地里查了,不落平阳行踪诡秘,基本没人见过他。不过,江湖上倒有几位跟他交过手,其中有一位提到,不落平阳胆小如鼠,不敢杀人,有一次,这贼人上马而逃,他穷追不舍,正好,那天他戴的帽子上有三粒珠,不落平阳骑在马上,猛地回身,连射三箭,箭箭中珠,吓得他不敢再追。足见此贼骑射很好。判死刑之后,审案官有问他是否需要亲友送行,他坚决拒绝,从头到尾也拒说真名。我怀疑,他或许是哪位箭术世家的子弟,不愿连累家门,所以至死不肯开口。”

    顾雪堂把玩着手中婚贴的碎片,道:“江湖向来说楚侠客为人正道,他又怎么会和这个采花贼搅到一块去?”

    “不清楚。但属下查到,三月时,不落平阳曾突现临水城,中午时分,大闹华碧楼,楚侠客带着一帮人去追,之后,独他未归,宋家大少派人去寻,却找不到。结果第二天,楚行云又没事人一样回来了。故而属下猜测,这两人暗地里互相往来。”

    顾雪堂微微皱眉:“不像楚行云的为人,这个不落平阳……有些蹊跷,继续查。”

    “堂主,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

    “不当讲,退下吧。”

    “……那属下只好以死相谏!堂主!为人正不正,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世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不少。楚侠客早与这贼人交好,此贼帮他射箭闹祭祖,他为贼人劫法场,事后一唱一和,将责任全推给此贼背锅,两相保全。

    “堂主您想想,那不落平阳,白道人人诛之,武林盟最爱干这种诛杀恶人的事,他若有什么,武林盟早挖出来了!如今案子都审了,条条罪状,清清楚楚,再明白不过。您还想查什么?您觉得楚侠客跟此贼厮混,有些奇怪,这确实奇怪,可……这又与我顾家何干呢?堂主,暗堂可是顾家第一堂,这么大的势力,您不能因为一点点好奇,就全拿来查一个采花贼啊!眼下正是对付宋家的关键时候,属下斗胆,请堂主三思!”

    “喔,你在质疑我的命令?”

    “不敢!属下对堂主忠心可鉴……”

    “忠心可鉴?说的真好听。”顾雪堂抛来一叶刀片,笑道,“来,把你的心脏剖出来,我来鉴一鉴,看看忠,还是不忠?”

    手下一动不动。

    “怎么,不敢了?当初加入暗堂的誓词怎么背的?”

    “为堂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大声点。”

    “为堂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很好,现在堂主叫你挖个心,都不敢?要你何用呢,废物。”

    顾雪堂乍然出手,将撕碎的婚帖,往那手下头上一撒,撒了他满头纸屑。

    顾雪堂探出轿子,离那手下很近,在他面前,轻声道:

    “顾恕,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手下顿时一惊,抬眼看他。

    顾雪堂:“多年不见,胆子长进了,敢在我面前假扮我手下,关公门前耍大刀呀。十六岁出师时,被我单手干哭的事,忘了?”

    “顾雪堂!你不要欺人太甚!”那手下撕破脸皮,露出真容,“我内力在你十倍之上!要不是你会缩骨功,复仇派的堂主之位还轮不到你做!”

    “遗言说完了?”顾雪堂在衣袖里转着一叶薄刀片,“顾家复族派,七坛主之首,顾恕,单枪匹马闯我复仇派禁地,勇气可嘉,遂卒。”

    顾恕变了变脸色,他从小学武,练了好多招式,但顾雪堂从小学杀,只练一招瞬杀,奇快无比,往往对手内力还未转起来,就已人头落地。

    他想了想十六岁时被顾雪堂摞翻在地的惨样,和缓了语气:“我今日以你师兄身份来的,看在师傅的面上,别搞什么派系之争,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搬出师傅来……顾雪堂收了手中刀片。他从不夜城逃出后,回归本家,与现在复族派的一坛主顾恕、二坛主顾翡师出同门。那时他一身病根,内力全无,是师傅教他:武功不在多,在精。师傅教他瞬杀,教他缩骨、易容、变声,让他今日能坐稳这个堂主之位,恩同再造。

    顾雪堂轻笑,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师兄,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顾恕听得毛骨悚然,从小到大,顾雪堂一叫他师兄,就没好事。不过他仔细想想,今非昔比,自己已成顾家复族派第一坛主,虽然没有第一堂主那般呼风唤雨,不过好歹也是顾家一号人物,又有师傅做保命符,怕他作甚:

    “你师兄来,是来劝你的。”

    “哦,劝我什么?”

    顾恕叹了一口气:“顾家说到底是一个家,复族派和复仇派,虽有些摩擦,但其实唇亡齿寒,平常窝里斗一斗也就算了,现在局中关键时候,顾雪堂,你们不能一意孤行去动宋家,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太不合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话我听腻了。”顾雪堂打断他,“是顾家主让你来当说客的?还把师傅抬出来……他老人家走得早,要是九泉之下,知道你们天天靠着他的面子过活,真不知会有多失望。你们复族派从多少年前就是这一套说辞?要隐忍,要缓缓图之,这么多年,屠了宋狗吗?你叫顾、恕,我可不叫,我叫顾血仇。不过,你既然搬出了师傅,那我自然要看师傅的面上,饶你不死。滚吧,假扮我手下的事,我不追究。”

    软轿一抬,顾雪堂要走……

    顾恕伸手,真气一动,摁住轿子:“顾雪堂,这么多年了,算我求求你,听一听劝吧!复仇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的家人……会回来吗?你受过的苦,能消失吗?杀光宋家,又能改变什么?白白流血,何必呢?现在顾家谁还能跟你分权,你安安分分做你的第一堂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