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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偏西,村中各家各户都已经结束了农活,回到自己家中,小孩子也都被叫回去,放平了桌子,摆好了碗筷,准备享用一年一度的送岁饭。

    孙大夫还没有赶回来,叔叔忙着把屋子烧得更暖和,婶娘和我都帮忙在正堂里摆放桌椅及碗筷,青的动作利落轻松,不一会儿的功夫,整桌子的菜便齐备了。

    虽然一切就绪,可是孙大夫还没有回来,叔叔洗好手,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见我们都翘首等待,便说要出去找找,刚要动身,只见孙大夫笑吟吟地拎着一只红灯笼,回来了。

    “我回的迟了,”孙大夫随手将红灯笼放置在正堂的一角,拂了拂青衫上的灰尘,才走到近前,拣了张椅子坐下。“去镇里一趟,带回只红灯笼,相思可喜欢?”

    “喜欢,谢谢孙大人。”我瞥了一眼角落的红灯笼,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继续和婶娘一起把东西收拾妥当,便往偏房走去。

    “既然是难得的除夕,就不要循什么旧历,同桌同席便好。”孙大夫见我和婶娘都要往偏房而去,忙开口建议道。

    “那是,那是,雯娘,相思,一起吃吧。”叔叔自然巴不得,往年没有青侍卫和孙大夫,家里就我们三个人,自然不会分桌。

    “别……”婶娘刚想拒绝,被我拉住了手,往桌边拽去,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才抿着嘴唇,顺着我一起在桌边坐好。

    “太好了,一起吃才热闹呢!”我歪头看了一眼旁边一声不吭的青,对着坐在对面的孙大夫高兴地说道。

    “没,没规矩!”叔叔佯怒地瞪了我一眼,我吐了吐舌头,把注意力都放在桌上的饭菜上。

    “孙大人,在这桌上您最有资格说话,还请开饭吧!”叔叔见我乖乖地不吭声了,才呐呐地对孙大夫说道。

    “我?这样啊……”孙大夫倒是没想到这种状况,愣了一下,思忖了片刻,才笑着说道,“那我便说上几句吧。”

    孙大夫正了正衣衫,起身拱手,正色说道:“新年伊始,吉日唯良;乃为佳会,宴此高堂;珍膳杂沓,充溢圆方;欢笑尽娱,乐哉未央;诸座亲朋,和乐永昌。”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叔叔和青也随着拿起酒杯,将杯中酒饮干,我还在为孙大夫这一长串文言文发晕,木木地盯着孙大夫,发起愣来。

    “相思,发什么愣?吃饭吧!”婶娘推了推我,示意我夹菜。我回过神来,撇了撇嘴,动竹箸夹菜。

    青的手艺真是不错,平日里的家常菜自不必说,单是这桌上的菜饭粥羹,都是色香味俱全,我捧着一碗蒪羹吃得不亦乐乎。

    所谓蒪羹,即是鱼菜蒪羹,鱼用鳢鱼和白鱼,菜用时令菜,鱼切二寸为一段,菜切碎,蒪取嫩芽,不切,冷水煮得三沸后,加豉汁和渍盐。

    青做的蒪羹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羹汁滴滴入味,好吃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相思没有什么新年祝愿要说的吗?”孙大夫的一句话,让我伸向鲻鱼脍的竹箸停在了半空中,我歪过头看着他,心里想着,我没抢你的肉吃啊,干嘛在人家吃得高兴的时候突然来这个啊?

    “要说什么吗?”我瞥了一眼提起兴致的叔叔和婶娘,以及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青,慢吞吞地收回竹箸,很迷惑、很无辜地看着孙大夫。

    “你是桌上最幼之人,说些吉祥话,也是应当的。”孙大夫微微一笑,再轻轻颔首。

    “嗯……”我状似思考地歪着脑瓜,能想出的吉祥话好像都不是我这个年龄段能说出口的,人家是尽量表现自己多有文化,我是不能让人知道我有文化,真是麻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

    “算了,算了,相思还小,多吃点,身体健健康康的,就是吉祥了。”婶娘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忙开口帮我解围。看着婶娘对我的维护,我心中一甜,有了主意。

    “孙大人,您还记得那日您陪我去集市的事情吗?”我笑眯眯地看着孙大夫,他点了点头,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我眨眨眼睛,继续说道,“您可记得路过的那个书画摊?”

    “记得,怎么……”孙大夫还是不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而其他几个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得意地耸耸小鼻子,才慢悠悠地继续说。

    “我记得您在一幅画上提了首诗,有两句是平生无所愿,青草扶斜阳。我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抿了抿嘴唇,狠狠地抱了婶娘一下,然后大声说道,“我也能作诗,平生所愿只一个,只愿亲人无烦忧。孙大人,我做的好不好?”我弯着眉眼,笑嘻嘻地看着孙大人。

    “说得好!”孙大人显然被我的话弄得愣住了,他过了半响了展颜大笑,连连拍手,连连赞叹。我自然知道这诗做得很烂,可依然很厚颜地接受夸赞。叔叔只憨憨地笑着,而婶娘慈爱地凝视着我,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了握我的小手,而青始终板着脸,除了喝过一杯酒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从余光里我瞧出他身体里透出的僵硬,从这种僵硬中,我似乎感受到他的骨子里面隐藏着浓浓的悲伤。

    悲伤啊……我开始迷惑在这个冷得像冰一样的男子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不过此时此刻不是探听这种事情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