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甄氏流泪了。不,哭的是苏锦,她压抑着悲声,肩膀耸动着。林笑明白为什么,却不能完全体会那种心情,她沉默着递给她帕子,发了一会呆后自语般的轻声道:“但愿我没有在做梦。”

    “我想这不是梦。”苏锦哽咽着擦干了泪抬起头,平日里的高深早已被泪水冲掉了,只剩下解脱、无助和哀伤。

    “你是怎么来的?”她抽泣了一下,稳住声线问道。

    “车祸。你呢?”

    “我?”她停了停才道:“被杀。被日本人。”

    “啊……”林笑说不出话来。

    接着苏锦讲述了她的故事。“我叫苏锦,出生的时候还有皇帝,年号是宣统。我的家在南京城里,父亲是做丝绸生意的,家境算得上富裕。在我前面有三个哥哥,到了我,是女儿,很被父亲喜爱。女儿要娇养,父母格外疼爱我。从小便给我请了老师教书,有国文,有洋文,还有钢琴,绘画,诗词,当然还有刺绣。

    我七岁学刺绣,连绣厂里的师傅都说这孩子有天赋,于是母亲便托人去南通请了女红传习所的一个女先生来教我。她是沈寿的得意弟子之一,最善仿真绣,得了名师的指点,我的绣艺越来越好,在南京也算小有名气。原本父母要送我去读女校的,不过因为打仗又不让我去了。我从小就跟着父亲一起出入那些厂房,虽是女孩儿,但在做生意上的能力比几个哥哥更好,账算得清,操作那些洋机械一学就会。父亲平日最爱说的就是如果你不是女孩儿该多好。我并不这么认为,总有一天女人也可以自己做生意。

    十八岁的时候,父母为我办了一个舞会,请了很多朋友。在舞会上我认识了罗臣,那年他二十,我们一见钟情。他是水粉行的少东,我是丝绸店老板的幺女,门当户对,双方父母都赞同这门婚事。很快我们就成了亲,过了一年他接手了父亲的店,我便为他管账,也接触到了水粉的制作,他说我是天生该做这行的料,可惜是个女子。

    结婚第三年我有了孩子,是个女儿,我们都十分喜爱她。后来我还以她的名字开了一家绣坊。就在一切都很好的时候,又打仗了,这次不是中国人打中国人,这次是日本人来了。那时的中国到处是硝烟,到处是死人和逃难的人,很快有消息说日本人要来打南京了。那是1937年11月,父亲刚过头七,他死于肺结核,我说我们该走的,去香港吧。可是罗臣说生意都在这里,他也不信日本人来了能怎么样,而母亲说她要陪父亲,死也不会离开故土。我实在觉得不安全,但又能怎么办,等到想走的时候却走不了了。日本人终于来了,那年冬天,我们都没有度过新年,南京成了地狱……”

    苏锦泪流满面的说着。他们辛辛苦苦几代人攒下的家业被强占走了,她的女儿病死了,丈夫被枪杀,母亲自杀,自己不堪凌辱开枪杀了欲强bào她的日本人,然后被乱刀杀死。林笑边听边哭,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悲惨。过了许久苏锦才重新振作起来,讲述了后面的事:“我以为自己死了,可是醒来却在这里,在古代的民居,一个小丫鬟跪在床前哭,桌上放着一段白绫,嗓子痛极了,居然还怀着孕。过了两天这身体的记忆慢慢苏醒了,我才知道我的灵魂到了甄玉洁的身体里。她寻死,我活了。”

    “甄玉洁寻死?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女人不都是为男人活的?她的男人,那个琅守义,占了她家的家业,纳了六房姨太太,还和客户的女儿勾搭上了,他要再娶平妻,甄玉洁即使怀着孕也挽留不了丈夫的心。以她的性格也只有死了。”

    苏锦冷笑着,不用说林笑已然知道接下来的事,水深火热,勾心斗角,惨烈宅斗,想到她当年的艰难,林笑由衷的说:“你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