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职业的敏感使许俊岭迅速坐起,刚要问是谁的洞子塌了,便听另一个声音道,“你说的是几年前的事嘛,叫黄金彪骡日的狠赚了一笔。哼,骡日的一车拉四个棺材,往返一回就是个万元户哩。”

    “听说后来,黄金彪跟俊岭做了买卖。”

    “啥买卖”

    “把俊岭没过门的老婆领走了。”

    “嘻,山里啥稀奇古怪的事都出哩。没听说,卖引魂鸡的翠翠是俊岭他婶娘,可那娃长的咋恁像俊岭嘛。”

    “那本来就是俊岭的。百忍咱不是不知道,只怕日晃一黑夜,连一滴都射不出来哩。”

    “嗨嗨嗨,你说,娃咋叫俊岭哩”

    “哥哥大嘛。还能叫啥跟你扒灰头一样,孙子把你叫大大爷哩。”

    一阵哄笑像不息的河水,哗哗着,越笑越远了。许俊岭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管他妈的,反正明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看看黑夜里黑乎乎的运尸车,许俊岭断然作出一个决定。他跳上驾驶室,打开所有灯光,往后退了二十多米,猛踩一脚油门跳下车来。卡车像只脱离轨道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悬崖而下,在崖底的山谷里轰然作响,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十四次列车开动的那一刻,许俊岭再一次感悟到人生的又一转折开始了。过去的,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消失;未来的,已经从这一刻开始。三张全国能通兑的交通卡,殷实而富有地分别装在三个口袋里,从而不再使他产生当初离开泥岗沟时的心境。

    火车穿山岭、过平原、跨桥梁,朝北、朝北、一直朝北驰骋。他从卖饭的列车乘务员手里买只河南道口烧鸡,又买了瓶兵马俑白酒,靠在窗口大嚼大咽起来。第一次乘坐火车的新鲜使他激动不已。望着窗外不断置换的城市、乡村和小镇,他琢磨着到北京如何发展。是不是上大学放开年龄了要真放开年龄,他就先租房住下复习,等考上北京大学后,再跟《小说选刊》里说的那样,开办一个公司当老板。

    火车开过两站,乘客便开始往热水炉跑,往随身携带的各种茶杯、玻璃杯、保温杯里蓄满开水,然后坐在座位上不停地咀嚼各种吃食,填充起他们的皮囊。过道旁很快堆满了瓜皮果核,各种塑料食品袋及至啤酒罐头瓶。

    没过多大一会儿,车箱之间的厕所门口开始有焦急的踏步者,脸上带着或坚忍或扭捏的各种表情。

    许俊岭惊奇于他们对这沉闷的长途旅行泰然自若,彼此逐渐地稔熟起来,敬烟、让水果,问寒嘘暖,又天南地北漫无边际地进行着交流。

    不知不觉间,黑夜已经袭来,车箱内的灯亮沙沙地照着。许俊岭学着对面靠窗者的样儿,也顾不及地板的脏净,溜下拥挤的座位,尽可能地拓展能够伸直胳膊腿的空间,然后闭上眼睛,决定美美地睡上一觉。

    火车进入北京西站已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

    看着蚂蚁长队似的人流,许俊岭心里生出儿时父亲领他第一次走出泥岗沟,到铺子门集市上卖野兔时那种惊慌、无助的孤独。转念又一想,到北京毕竟不同于上铺子门集市,他随着涌动的人流穿过地下室,又转着上了两回台阶,才挤上不知几路公交车。

    北京的早晨真美,车上和车窗外的街上尽是俊男靓女,他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就开始了随车旅游的行程。他吃惊地发现,北京有这么多的楼房,全部是三四十层以上,而且装饰得美丽无比。在乘务员的报站和解说中,他知道车过了长安街,驶过了友谊商店、赛特购物中心、西单商业区、王府井大街,到达公主坟时又拐过了数道高架桥,上了北三环。多亏交了钱,到站自己下车,才使他在新鲜、刺激和亢奋的状态中,走马观花地知道了亚运村、雍和宫、燕莎、金台、农展馆等等北京的一些地名和初步印象。

    在公交车终于走到终点又回头到出发地时,许俊岭在乘务员猜疑的眼神中,脸滚红晕面带笑地下车出了公交车站,糊里糊涂游北京的兴奋都聚积到小肚子里,裤裆里渐渐磨擦出把持不住的痛苦的快感。眼前全是人流、高楼,许俊岭灵机一动,转身再进汽车站,急急忙忙地问讯好多人才找到了臭气熏天的收费公厕。交了钱,抢了一个蹲位方便后,胃囊里一阵鸣响,昨天吃的那只河南道口烧鸡,随着一股已经不很好闻的气流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