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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足过了两天,李延贞依旧丝毫没有要转醒的迹象,太医们急得团团转,全都束手无策了。在苏世誉的示意下,宫中派人来太尉府请医圣之徒杜越出手相救。楚明允有心暂留李延贞一命,答应得随意,便由秦昭陪杜越入宫。

    只是秦昭也没想到,杜越把过脉后,却面露难色地对他摇了摇头。

    “你也救不了?”秦昭将杜越拉到一处没人的宫廊下。

    杜越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嗫嚅似地开了口:“……我不知道。”

    秦昭一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体内混合了好几种剧毒,有一两种我不确定,也许能救,但是我……”杜越的手抠着自己衣带,半晌低声道:“……我害怕。”

    他怕极了那种感觉,滚烫的鲜血变得冰凉,上一刻还紧攥着他衣角的人,在下一刻瘫软僵死,速度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只能看到苍白月光下那张双眼暴突的脸,死不瞑目地望向长安。

    他没脸跟秦昭说,那个夜里突然闯出来的女子,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尸体,但却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病人;更没脸坦白,自己那晚其实是被吓到了,然后忽然意识到他从前是在帮师傅打下手治些小伤小病,现在是窝在药庐里整日倒腾草药,根本没有真正的独自面对过什么。

    杜越其实也清楚,自己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在金陵家中有爹娘,在苍梧山上有师傅,到了长安,还有表哥,有姓楚的,有秦昭,所有人帮他将一切处理好,他只用凑在旁边看一看,心安理得地接受就好了。

    可是……

    “……我已经及冠了,娘前几天写信说我已经是大人了,我还总是这样,是不是挺没用的啊秦昭?”杜越声音很低,秦昭必须得十分专注才能听得清。

    秦昭脱口而出:“不是。”

    杜越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他,眼中满是惶然不安。

    秦昭看得心疼,却口拙得许久捡不出一句安慰,便认真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觉得。”

    “……但是我真的害怕,”杜越死皱着眉,“他如果再死在我手底下,我就真的……我就这辈子再也不想学医,再也不想碰有关行医的任何东西一下了。”

    秦昭转头向殿内望去一眼,视线被一扇锦绣屏风隔断,屏风后是安静躺着的李延贞。这个皇帝倒也可怜,早就没了血亲,后宫的几位娘娘们因他专宠姜媛渐而疏远,又因苏世誉封锁风声,只当陛下是患病久睡,依次探望叮嘱一番就是尽足了本分,眼下李延贞几近昏死,榻前守候的却只有几个太医宫娥。

    秦昭虽有些怜悯他,但看着杜越这模样,忍不住道:“你不想救,我就带你回去,我替你跟师哥说。”

    说着就去拉他,杜越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眉头紧皱。

    秦昭迟疑了一下,小心地将手放在他肩头,尽量温和了声音问:“不想走?”

    “我……”杜越张了张口,又满脸纠结地没了下文。

    “那就试试吧,有师哥在,还有我,救不活也没事。”秦昭说完才发觉说错了话,又赶忙补充道:“你是叶师傅唯一的徒弟。”

    你是医圣唯一的弟子。

    这句话砸在耳中激得杜越一震,乱糟糟的情绪荡然一空。唯一的,就是只有他,被请来的,也是他,除了他再无别人能做到。

    他沉下不安躁动的心,重重点了点头,复又看着秦昭问:“……你等会儿就回府吗?”

    他直直地看过来,眼中似有一丝期盼,秦昭心头一动,脱口道:“我在殿外陪你。”

    “好!”杜越笑逐颜开,一把抓住秦昭按在他肩上的手,“够兄弟!”

    秦昭正觉着手心发烫得有些不知所措,闻言眼神倏然一黯,“我不想……”

    “不想什么?”杜越拉着他往回走,扭头看来。

    秦昭在殿门前止步,将情不自禁不合时宜的言语生生压回了心底,看着杜越道:“……我不想你为难,我等着你。”

    “是挺为难的,不过虽然你说不觉得,但我都嫌自己没用了,总不能还老想着躲吧?”杜越挠了挠头,往殿内看了一眼,“秦昭,你不用一直站这儿等着,我出来的时候能找到你就成。”他对秦昭笑了笑,转身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寝殿,宫娥随即将殿门关上。

    秦昭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在殿外站成了一尊石像。

    灯烛点起又熄灭,一夜又一天,只有拿药换水的宫娥们匆忙进出,杜越偶尔回首一望,每每都能看到投在殿门上的挺直身影,顾不上细品心中滋味,便又专心投入到用药施针中。

    直到这日入夜时分,秦昭猛然听到殿中一阵喧闹,紧接着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青色身影扑出来兴奋地直接抱住了他,“秦昭,醒了!醒了!我做到了,他醒过来了!”

    秦昭微微一僵,转而抱住了他,眼神柔和,“嗯。”

    寝殿之内,李延贞终于苏醒,他脸色仍泛着虚弱的白,眼神空茫地盯了帐顶良久,忽然轻声问:“姜昭仪呢?”

    “回禀陛下,姜昭仪在谋害您时就畏罪自杀了。”

    李延贞沉默了片刻,闭上眼长叹了口气,似是累极了,却吩咐道:“罢了,依昭仪之礼好好安葬了她吧。”

    陛下醒来的消息连夜传到了苏家,苏世誉总算安下了心,点头谢过了传话宫人。

    玲珑拿着琴谱从内屋出来时正看到宫人恭敬离去,奇怪道:“大人还有政务要忙?”

    她没再穿白裳,换上了一袭绯色衣裙,如云乌发上正是那支红玉银簪,衬得尤为明丽动人。

    “一点琐事罢了。”苏世誉接过琴谱翻看,另只手按在桐木琴上试着音律,低回缥缈的调子萦绕而起。

    玲珑坐在他身旁,低眉入神地听着。

    苏世誉放下琴谱沉吟了须臾,忽然笑道:“这倒让我想起另一支曲了。”说罢指下一转,弦音微颤,温软小调如涟漪缓缓荡开。

    前奏刚一响起,玲珑眼神倏地亮了亮,“这是临安哄孩子睡时唱的调子!”她微微闭眼,跟着琴声轻哼,嗓音轻轻柔柔。

    苏世誉敏锐地从她语气的惊喜中觉察出了一丝怀念,侧头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轻声开口:”你知道这支曲?”

    他看到玲珑微微一顿,随即睁开眼笑了笑,道:“奴偶然听到过,就记下了。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娘是临安人,小时候她唱过,然后又教了我琴曲。”苏世誉拿着琴谱起身,对她笑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再打扰了,你早些休息。”

    玲珑一愣,跟着他站起身,毫无征兆地伸手就拉住了他衣袖,垂下头轻声道:“既然天色已晚,外面霜寒露重,大人何必辛苦回去,不如留下吧。”

    苏世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摇头轻笑:“你明知我心中已经有人。”

    “可大人的心上人并未在身旁,不是吗?”玲珑道,“大人这般的身家地位,三妻四妾也再寻常不过,何况奴别无所求,只愿倾心侍奉大人。”

    “不在身旁,却在心上。”苏世誉笑道,“你的这番情意我心领了。”

    玲珑缓缓松开他的衣袖,自嘲似地笑道:“大人何必解释这些,归根到底,不过嫌弃奴是个下贱舞姬,怕玷污了身份吧。”

    苏世誉无奈叹了口气,转过身正对着她,“我并未看轻过你,你又何必只当自己是以色侍人,妄自菲薄。”

    玲珑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上前抱住了他,脸颊贴上温暖胸膛,手还没能揽上却被苏世誉及时握住了腕,力气不重,却让人不得动作。她顿了一瞬,便退了回去,苏世誉随之松开了手,玲珑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腕,苦笑了声:“是奴冒犯了,还请大人恕罪。”

    “没什么,早点休息吧。”苏世誉淡淡一笑,抬步离去,他走到门前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了。”

    玲珑抬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