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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随口一句话了,他居然能记到现在!

    明夷为嬴政的小心眼而惊叹,忍不住好奇问道:“陛下,假如我想同你“弃妻”会如何?”

    弃妻即是秦时的休书或者是和离。

    高冠黑袍的俊朗男子神色一瞬间寒冷,紧接着又恢复寻常。

    嬴政仔细认真的望了对面的清丽女子一眼,随后若有所思,想着她究竟是不是随口一提。

    久等不到答案的明夷问道:“陛下?”

    沉默几秒,嬴政平静说道:“不会有那一日。”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来临,他会将她囚禁在咸阳宫当中,不得再离开半步。

    姬明夷是他的。

    远去南方的子阳在楚地的山川水泽间用显微镜专研多日,终于找出了那流传千年、不知害死多少人的蛊病病源——钉螺。

    准确点说,是钉螺体内一种细若毫发的虫子。

    驿站快马加鞭的将这道奏章传来咸阳,嬴政看后很重视,当即下令南方楚地郡守需日夜灭螺、不得有误。

    他没有忘记过明夷当年说过的南方气候比北方要高,若是垦荒开田之后,所得小麦蔬菜可以一年几收。

    而想要南方有大量庶民垦荒开田,最先解决的就是那从有始以来就蔓延不休的疫病毒障!

    “明夷?”嬴政呼唤道。

    正在木桌另一边伏案写文的明夷抬起头来,“嗯?”

    “你曾经也说过酒精和蒜水有杀灭“焦螟”之效,不知可否治那蛊虫病?”嬴政问道。

    “不行……”明夷摇头,有些艰难地解释道:“酒精所杀灭之“焦螟”虽然也是虫子,但是和这种寄居在人体体内的血吸虫大不相同,若想治疗蛊虫之病,还是需想办法消灭钉螺。”

    细菌和寄生虫是不一样的!

    嬴政似懂非懂,不甘心的说道:“当真不可?”

    若是酒精与蒜水可以灭绝这蔓延南方的疫病,那他就直接下令迁百万华夏腹地的庶民前往南方了,十年之内,就可以使那楚地成为不逊于关中的沃野之土!

    “当真不可,酒精也并非万能之药。对了,陛下赶快让人宣传一下饮酒不能治病罢。”明夷说道。

    自从酒精这种神药的美名流传开以后,不懂其中原理的庶民得病以后,弄不到酒精,就开始想方设法将酒水弄到手,然后狂饮不止,指望着靠喝酒来治愈疾病!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将酒精掺水以后偷偷卖给别人,被逮捕以后,还振振有词的说不过是往里面掺些许清水而已,根本不妨事!

    酒精度数最低也只要75°才能起灭菌效果,这种行为根本就是毁了一整瓶酒精!

    还有无意得到酒精以后无意将铜壶打开,结果第二天一整瓶酒精挥发完毕,哭天喊地的说盗贼偷窃的人!

    总之,这些因为无知而犯蠢的人充分说明了开启民智有多重要!

    嬴政点头,随后问道:“在写何物?”

    明夷笔尖微转,飞快将最后几个字写完,然后探手将一摞白纸递给嬴政。

    “陛下帮我看看,这篇文章是否有太过逆反、让女子也接受不了之言。”明夷说道。

    嬴政低头,将那取名为《女论》的长篇文章一页页仔细,随后讶异的微微挑眉。

    “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此乃天下大道,你这满篇都是胡言乱语、无稽之谈。”嬴政说道。

    他在很平静的陈述事实。

    这篇文章如果传扬出去,天下有识之士要么当成祸乱之谈大肆批评,要么当成一狂妄女子的胡言乱语,总之,绝不会正经当回事。

    明夷冷笑一声,用手支起下颌,反驳道:“我已经写的够客气含蓄了,只说修身治国平天下、扫一室如同扫一城、扫一城如同扫一国,女子也应当承担起养家之责,不能将一己之身全部托付在男子身上……陛下别这么看我!自古以来男尊女卑,不过是因为女子不如男子体健而已!若是有朝一日,天下之人再也不靠体力而靠智慧,我倒要看看……不说这个了,陛下帮我看看这篇。”

    明夷将另一卷文章伸手递给嬴政。

    这篇文章阐述得专心论点是大开民智,让人们在遵循上古先贤之美德时,同样也要效仿黄帝之行为,思索发明各种各样有利于民生的机关器物,

    “尚可。”嬴政看后评价道。

    虽然也是有不少在儒家法家看到以后,会破口大骂的祸乱之言,不过无妨,有他在,那些人不敢放肆。

    明夷满意的点点头,愉悦说道:“那我再改改,然后就放到学宫里去让人宣扬。”

    “以明夷之聪慧,应当明了这些言论无法激起半点风浪。”嬴政说道。

    不,或者说会有一片破口大骂之声。

    而她真正想见到的女子地位提高,根本不会有半点改善。

    明夷微微挑眉,随后笑着反问道:“我虽然心中明了,但那又如何?”

    有些事情,不能仅仅是因为“反正做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种理由而放弃。

    去了长安学宫,将这些文章交给百里风,让他帮忙宣扬以后,后者的表情就很一言难尽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嬴政那样的定力。

    看完之后默然半响,百里风小心翼翼提议道:“这篇《黄帝论》实在是千古至理名言,让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但这篇《女论》,娘娘是否需要再斟酌一二?”

    “不,我要你将这两篇文章四处宣扬,并且永远宣扬,越多人知晓越好……”明夷抬眸,凝望着百里风的眼睛,如同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微笑道:“……别妄想阳奉阴违,否则我会以“冒犯帝后”之罪名将你处罚。”

    百里风笑容一僵,紧接着恢复正常。

    “娘娘需要知晓,您并非无名之人,乃是大秦帝后,这文章一旦流传出去,便会如同《商君书》《论语》一般,引得无数人观看。”百里风提醒道。

    到那时,即便是碍于秦始皇不敢当面说什么,背后也必然骂声一片。

    “我自然心中明了。”明夷平静说道。

    史册如刀,流逝的时光会证明一切,终有一日,会有无数人与她志同道合。并且为之奋斗一生。

    等明夷回到咸阳寝宫时,几个宦官宫女正在悄无声息的收拾书籍纸笔,甘罗和张良正坐在堆满了奏章的案几之后,一边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自从嬴政设立了协助他批阅奏折的官位,将属于皇帝的一部分权利分发以后,整个咸阳城就因为争夺这几个官位而爆发了一轮轮明争暗斗,最终成功突围胜利的就是甘罗、张良、优旃几人。

    从那以后,嬴政批阅奏章时,明夷就常常看到他们几人。

    见到帝后走进来,殿内众人连忙俯身行礼,举手投足间依旧悄无声息。

    “陛下在何处?”明夷问道。

    “陛下一个时辰前微觉疲倦,便去了后殿小睡。”内侍低声说道。

    秦国律法里,庶民一旦因罪被罚为刑徒,便此生再不得解脱。

    陛下前不久虽然迁了将近三十万刑徒去往骊山修建陵墓,但同时也善施仁政,宽恕并非犯了滔天大罪的刑徒在服役年限够了以后,便可重新回归庶民身份。

    惩罚为刑徒是秦国律法里常有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改革此事,嬴政这两日都颇为忙碌。

    明夷点头,随后也走过凌空长廊,步入后面的那座宫殿中。

    嬴政正在窗边的软榻上闭目小憩。

    玄黑色华服的秦皇安静的侧躺在锦缎之上,佩玉顺着腰间滑落在半空中,清醒时的俊朗眉目总是显得过于高傲威严,在窗外照映来的迷离日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显现出青年应当有的勃然朝气。

    批阅奏章时,嬴政总是习惯性眉心微蹙,久而久之,就在眉心处留下两道细微的痕迹。

    明夷看了嬴政一阵,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抹平,手指摸到一半,又担心吵醒他而收回。

    明夷仔细思索过,酒精、石灰、印刷造纸、西域来的各种蔬菜、显微镜、望远镜、细菌的发现……这些重要吗?

    重要,但真正重要的是思想。

    清朝时期,难道各种古老的工艺你都不登峰到极,但也仅仅是登峰造极而已,在此之上没有半点变革,与之相对的是西方的工业革命。

    没有人想要改变那些技术,一旦改变,就会被视为奇yín技巧而嘲笑。

    这个天下很真实,所有的伦理道德、圣人之言之下,是简单的生产力决定地位,在这个刀耕火种的古老时代,空谈男女平等,只是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虚无,只会平白引得大笑。

    但又为什么要写下那些书?

    为了种下种子,明夷在心中想道。

    一个花盆里空有泥土和一个花盆里有一颗兰草种子,纵然表面上别无二致,但内里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敲打儒家法家一顿很容易,但他们心中的轻藐思想完全不会改变,而她想要将儒家的旁门小道理念扼杀在摇篮里,让追求真理的思想取而代之,从此代代流传,往后无数年,人人都向科学的方向汲汲努力,她想很久以后,在女子拥有不逊于男子的能力时,也同样拥有抗争的思想,而不是自以为附庸。

    明夷疲倦的打了个哈欠,对练习走步而走来的扶苏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让乳母将孩子抱走,轻轻地侧卧在嬴政一旁闭上双眼。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她的有生之年注定见不到了,也许百代之后,两千年多后才可以实现。

    等睡醒之后,她可以和嬴政再说今天的事。

    嬴政做了一个梦境。

    七月的盛夏一片绿荫浓郁,沙丘行宫外的巨木之上,蝉鸣声扰的心烦意乱。

    胡亥、李斯、赵高一起远远的跪在一丈之外,不言不语,面孔如同雕像陶俑一般木然。

    他们是在恐惧。

    他不愿别人提起他死期已至,在平原津时已经将胆敢提起他病情的大臣处罚数人,至此之后,再无人胆敢当面议论他的病情。

    但议不议论都已经不再重要,飞快从身体中流逝而去的生命力昭示着死亡即将到来,到达沙丘以后,再怎样不愿接受,他也意识到了大限将至。

    由宫女宦官从床榻上扶起身体,用最后的力气拿起刻刀,嬴政在竹简上刻下了命令扶苏来咸阳继位与举办葬礼的诏令,然后让赵高交给使者。

    赵高没有把诏令交给使者。

    那之后时光飞逝,战乱、大火,赵氏嬴姓宗族的死亡殆尽,大秦帝国的三年崩塌……

    嬴政骤然惊醒,偏头,看到了一旁安眠的明夷。

    残阳迷离的光芒从窗外照来,五官清丽无暇的女子正在闭目酣睡,不小心枕到了他的一截衣袖,鸦羽般的漆黑长发都落在了上面,与玄黑色浑然一体。

    嬴政试着动了一下,明夷骤然惊醒,在意识到是嬴政的那一瞬间又重新放松。

    “……陛下?”明夷含糊着嘟囔道。

    “朕刚才做了一个梦。”嬴政说道。

    “我也有事想和陛下……说……”明夷说到一半,又重新闭上眼睛。

    于是嬴政坐在她旁边,等明夷的困意消失。

    他回溯一生,她跨越两千多年时光,最终多么有幸,在这茫茫世间、千万人海中遇见你。

    风起,划过十二年时光。

    ………………

    第一篇番外前世

    深夜,子时。

    昏暗的夜色里,沙丘行宫一片寂静,始皇陛下的病重,使空气也肃穆起来,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凝滞在每一次呼吸当中喘息不得。

    宦官宫女们站在角落里静默无声,整齐的如同陶俑,青铜灯暖黄色的光芒照耀,在脚下拉出一线幽暗的阴影。

    云雾般的丝绸帐幔忽然微微一动。

    帐后,因为病重而沉眠了一整个白昼的帝王缓缓睁开双眼,又疲倦的合上。

    赵高错愕,紧接着又露出了适宜的惊喜和激动,轻轻呼唤道:“陛下终于醒了!”

    帷幔中的嬴政一阵安静,良久,因为病重而沙哑的声音才重新说道:“赵高?”

    莫非已到了黄泉之下,才能又听到这以死罪人的声音?

    始皇帝那古怪的语气中不乏惊讶和……厌恶。

    赵高只当是陛下因为昏迷太久而没清醒过来,立刻殷勤的说道:“在!”

    身体传来的感觉如此酸痛无力,似乎连骨骼也在隐隐作痛,嬴政忍不住咳嗽两声,忽然低声问道:“如今是在何时?”

    “七月丙寅日。”赵高说道。

    “朕是问年份!”嬴政说道。

    赵高不明所以,只当是陛下生病以来的喜怒无常又犯了,用愈发恭敬的语调说道:“始皇帝三十七年,陛下正驾临于沙丘行宫之中。”

    ——始皇帝三十七年、七月丙寅日、沙丘行宫。

    ——上一世的驾崩之时。

    帷幔之后,躺在床榻上,因为病重而脸色苍白的帝王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场濒死之际的幻境?亦或是又一次的时光回溯?

    但不论如何……

    下一秒,嬴政声音嘶哑的说道:“传诏,宣太医令及文武百官!”

    无论如何,幻想也好,真实也罢,即便今晚会再次命中注定般去世,也不能使赵高李斯联手隐瞒死讯,推胡亥那个孽子登上大秦帝位!

    角落里的宫女宦官齐声应诺,紧接着提灯离开,不过片刻,太医令以及李斯等随行官员便齐聚殿内。

    年老的医者将手指小心翼翼搭在陛下手腕上,然后开始尽心诊治。

    非常不妙。

    这场疾病来得太过突然,陛下的身体因为日夜操劳早已不比年轻时,遭受到如此打击,宛若沙上之塔一般随时有可能崩塌,若非突然传召,他还有时间诊治和熬药,再耽误上两三个时辰,今夜便有可能骤然驾崩!

    嬴政闭目沉声说道:“如何?”

    太医令不敢实话指出始皇病情,只好婉转说道:“陛下病情急切,容老臣即刻为陛下针灸,再铺以汤药慢服温养。”

    片刻之后,始皇身体略有恢复,太医退去熬药,宫女将床榻两边的帷幔掀起。

    虽然因久病多日而面色不佳,但依旧有威严气度的秦皇半坐起,轻轻咳嗽两声,瞳孔幽深不辩深浅,面无表情的扫过殿下众臣,在李斯与胡亥身上停留良久。

    李斯和胡亥不明其意,瑟瑟发抖。

    嬴政说道:“朕久病多日,因此前日便已传信于长公子扶苏,令其回咸阳以防不备……”

    众臣惊讶的互相对望几眼,他们都没有听到风声。

    “……然,赵高忤逆朕意,将信件隐而不发,实属大罪,即刻车裂处死!”

    来不及细想是怎样东窗事发,不远处的赵高脸色瞬间惨白无比,双膝扑通一声跪下,拼命叩首求饶。

    “陛下饶命!陛下饶……”

    秦皇的长眉微微蹙起,又忍不住咳嗽几声,有些不耐的向旁边侍卫做了一个动手手势。

    侍卫心领神会,当即冲上去将赵高拖出去,不一会儿,茫茫夜色间,就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李斯膝行两步,上前说道:“陛下,可要在传信于长公子?”

    “不必,沙丘行宫非久留之地,明日便启程返回,王离,你明日亲自前往边关,迎接长公子回咸阳……”因为病情,嬴政不得不声音低缓的说道:“……亦将胡亥带往河套之地,从今以后,公子胡亥无诏不得离边关,否则以死罪论!”

    语罢,秦皇便不再看那些满脸惊讶的众臣和胡亥,拂袖命令众人退下。

    次日,胡亥公子长跪于殿门外,向父皇求情不要将他发配边关,宦官禀报,正在喝药的秦皇只不过是冷漠的蹙了蹙眉头,令人将其拖下去杖责二十,即刻发往边关。

    胡亥公子作为陛下幼子,往日颇受宠爱,今日却突然被如此搭配,使行宫内上下随侍君王者更是惶惶不安!

    八月,始皇帝重回咸阳,长公子扶苏亦从边关归来。

    九月,始皇帝昭告天下,立长公子扶苏为大秦太子,百年之后继承皇位,同时,斥责李斯丞相不尊国法,李斯惶恐,遂告老还乡。

    新建成的华丽辉煌宫殿中,已经步入年迈的黑袍帝王低头咳嗽了几声,随后继续翻看竹简上查询来的周天子族谱。

    周赧王姬延,周朝第二十五位君主,为秦国丞相吕不韦所灭,所生子女尽皆早夭,周天子嫡系血脉断绝。

    嬴政闭了闭眼睛,神色间平添几分阴鸷。

    “周赧王五十六年时,周朝王后应当诞下一女。”嬴政平静说道。

    被派去打探此事的臣子诺诺说道:“确有此事,然诞出不过是一死婴,那周朝王后亦随子血崩去世。”

    上方的帝王默然片刻,紧接着猛然伸手,将案几上的所有竹简瞬间扫落在地!

    “哗啦——”

    竹简掉落在光滑明亮的石板上,敲打出清脆的响声。

    不明所以的臣子吓得立刻跪拜在地,连忙说道:“陛下息怒!”

    嬴政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没有姬明夷,这让他如何息怒?

    这个世界没有她!

    公子扶苏从殿外走近时,刚好看到这一幕,立刻使了个眼色给那臣子让他退下,然后走上前去劝慰父皇,婉转询问是何原因发怒。

    若是几年前,他必定不会如此,但这几月来父皇异常的亲近厚待,使父子关系再也不似原先一般僵硬。

    是何原因?

    嬴政凝视长子数息,随后挪开目光,疲倦问道:“朕命令你处理的朝政如何?”

    扶苏立刻低声仔细禀报。

    这几年的边关磨砺,使他也学会了不少权谋手段和人情世故,更明白了帝王恩宠的重要性,再不是当年在咸阳城中养尊处优的长公子。

    扶苏处理政务的手段刚柔并济,已经开始出有帝王风范和心机,嬴政听的微微点头。

    末了,扶苏忍不住关心道:“父皇虽已病愈,但还是保重身体为是。”

    此是能与何人提,只怕会被当成大病之际的幻觉也说不定。

    嬴政不置可否,冷淡道:“扶苏,你先退下。”

    长年累月的操劳和疲惫,使秦始皇的身体再不复年轻时的身强力壮,这一次的大病更是犹如冲开了河堤,使以往历年积累的毛病浮于表面。

    始皇陛下不再日夜不停地批阅天下事务,开始托付政务于长公子扶苏。

    始皇帝巡游天下六次,自从沙丘大病一场、归来咸阳之后,便昭告天下再不出游,同时放松秦国律法,赦免骊山七十万刑徒之罪,不再对商人苛以重税,建学宫以收集百家之言、开庶民之智,立纸张印刷以教化天下。

    众多善政之下,短短几年内,这个统一了天下的庞大帝国再不复先前穷兵黩武,在经过修身养息后爆发出异样活力。

    天下庶民,终于开始归心于大秦。

    烛光昏黄,已经鬓发微白的黑袍帝王一言不发的批阅着白日奏章。

    似乎有轻盈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不施以繁复配饰的女子走起路来总是悄无声息,自身后缓缓抱住腰部,将下颌放在肩上,用清冽的声线微微抱怨着。

    “提醒陛下多少次了,不要太过操劳于政务,长期伏案,肩背会疼痛。”

    嬴政悬空的笔尖霎那微停,一滴墨水落在纸张上,氤氲出一团乌黑墨迹。

    没有操劳,只是这两日新政实行,朕心中担忧,才多看了片刻奏章,扶苏终究年轻,嬴政在心中轻轻说道。

    “陛下总是想把大事小事都握在掌心,何时不担忧了?我给你按按肩膀……茶水就放在旁边了,记得喝。”

    茶水味苦,为何非得逼着朕喝,嬴政在心中抱怨道。

    “可以提神醒脑、清目下火,别嫌苦啊,我这次加了陈皮。”

    ……

    嬴政再也按捺不住,骤然转身回头。

    烛火被风声带动的刹那间跳跃一下,身后,华丽精致的寝宫空旷安静,一如既往的幽静、无人。

    “陛下?”宦官担忧的说道,陛下可是又出现了幻觉?

    嬴政按压了一下眉心,平静道:“无事。”

    嬴政放下手中的奏章,走到了宫殿外的长廊边,遥望整个咸阳宫和咸阳城。

    有夜风吹过,拂动黑袍帝王的九重冕旒。

    前世今生、命途两端,究竟何为真实?何为幻象?

    庄周梦蝶时的困惑,如今终于感同身受。

    大秦败于胡亥之手、三世而亡的遗憾已然弥补,大梦一场时的幻境也好,真实发生的时光回溯也罢,他再不愿再待在这一世这一时。

    第二篇番外扶苏

    日光明亮。

    明夷宫连绵数十里,亭台楼阁无不巍峨壮丽,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坐落在渭水北岸,天边殷红的晚霞倒映在千栉万瓦上,映照出一片迷离的光。

    宫门前的青石长道之上,两侧青草离离,二十四个巨大无比的金人威严屹立,宛若侍卫一般看守着辉煌宫阙。

    锦衣玉关的小小少年站在金人旁边,仰头向上看。

    ——秦王扫**,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