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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华山,承文殿。

    已至寅时,夜阑人静,周青裴坐在高位上,俯瞰着立在殿中央的人,半晌没说一句话。

    晏顷迟穿着朴素的粗布麻衣,半束着发,望着他,许是病重的缘故,他的唇色浅极了,瞧不出血色,眼窝也比先前深了许多,显得鼻梁更高了,光照上去,像是打了层阴影。

    周青裴微微一叹,低声道:“坐吧。”

    “嗯。”晏顷迟依言,坐在了下面的位置上,整个人都似沉疴绵惙似的,低而压抑的咳嗽起来。

    “如果是段问的事,就不必再多说了,我知道了,”周青裴说道,“段问在这些年里,用不少年轻的男子做成人彘取乐,他被杀,也只是自作孽,不怨任何人,就算是十六年前的那件事,也怨不得你。”

    “这段时日你也吃了不少苦,就过去了吧,倒是你回来这件事,若是不把真相交代出去,只怕难以服众,”周青裴接着说道,“待过几日,我会把事情公之于众。”

    “我这次回来,并不是要替自己说话的,”晏顷迟正色道,“这件事不必公之于众了,若是影响到九华山的声名……”

    他说到这,顿了顿,和周青裴对视着:“我自愿从宗门仙谱上除名。”

    周青裴捻着珠串的手微微一滞,那珠串黑黢黢的,一截带在枯槁的手腕上,一截被握在手里,因日日捻动,上面的珠子早已被磨出了岁月的痕迹。

    “江之郁回来了,”晏顷迟低声道,“我当年没有将它除尽,是我的责任,我不该再这样放任他下去了。”

    “所以我这次回来,是想做完这件沉积经年的事。”

    “子殊啊……”周青裴苍老的声音,在这偌大的殿中,显得无力,“何必呢,江之郁若是能除掉,又何苦你入圣湖数年,每日受生剥之刑。萧衍的事已经过去了,又何苦将自己困于过去。”

    “江之郁因我私欲而生,理应由我除去,”晏顷迟垂下眸子,轻声道,“无关萧衍。”

    “这些年来,我见你杀了这么多人,为的是什么呢?”周青裴轻叹,“我一直把你当作亲生孩子看待,可这些年,我越来越琢磨不透你了。段问的事,我不计较了,江之郁的事,我也不同你计较了,可萧衍不一样,且不说他的身份,你养了他这么久,理应为父,你们却……你可还知礼义廉耻啊。”

    “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你让别人如何看待我们宗玄剑派?”周青裴长吁短叹道,“子殊啊,这世上孤苦伶仃的人多了,当年江家的事,若非你执意要去,又怎么会造成今天这番局面。你可怜江之郁,你可怜萧衍,你想替江家鸣冤,你想将萧衍从泥泞里拉回来,可你看你最后救赎的了谁?你连你自己都救赎不了。”

    “江之郁为什么能够回来,你难道不清楚吗?越是碌碌无为,越是心绪难平,晏子殊,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你已经悬在深渊上面了啊,你所谓的执念,你所谓的妄想,那统统化作了私欲,你已经被你自己的私欲困住了,私欲不除,怕是离堕魔也不远了。”

    晏顷迟似有所感,他在这片刻的寂静中,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捂住脸,苍白的手在昏黄的灯下,微微发着颤,半晌过后,仍是一字未言。

    没人看得出他在遮掩什么。《神君他又想渣本座[重生]》,牢记网址:m1他那日来到义庄,时隔三百载,终于重见了那张的脸,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好像咫尺天涯。

    萧衍那一剑下去,决绝的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生路,晏顷迟曾经听过无数声“师叔”,独独那天,那一声“师叔”烙下去,碾过血肉,粉碎了经年温存,只余下了满腔的恨意。

    不可能了,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晏顷迟心中是有愧的,三百年了,命债无数,回首时仍旧是满目荒唐。

    “子殊啊,”周青裴的叹息声扬在寂静的殿里,“事已至此,你做再多,又能如何呢?凡人生生不息,亦不过荣枯有时而已。”

    “亚父……所言极是。”晏顷迟再放下手时,双眼泛了红,殿里明亮的光线,让他勉强缓了口气。

    许是烛火的晕染,从周青裴那里看过去,他的眼里有水汽渗出。

    “城西的事,既然和江之郁脱不了干系,你顺着查,又会查到江家的案子,”周青裴接着说道,“看来是过不去了啊,有人欠债,就得有人来还债。”

    晏顷迟微颔首:“亚父待我极好,所以我一生都在为宗玄剑派竭尽所能,于私于公,都是为了宗门。”

    “你能悟到此理,也算是尽孝了。”周青裴说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由你手来查了,此次招魂,也是为了防止萧衍再被夺舍,当年你为了宗门所做此举,我们都记在心上。昨夜裴昭传音,说京墨阁有数名弟子夺舍,也由你去看看吧。”

    这回,晏顷迟没答话,而是沉默了片刻。

    “你与裴昭素来不和,所以我才放心交由你去查看,”周青裴说道,“放心的去做吧,阁老那里,我自有说法。”

    “我明白了。”晏顷迟应声。

    “退下吧。”周青裴又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