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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悬的跛腿,是很早就有的。

    起码在景瑛幼时的记忆里,这位总和稷哥哥在一起的少年,走起路来总有些别扭,他那时候小,天真烂漫地过去抱住对方,问大哥哥的腿是怎么了,摔着了吗。

    当时就给周悬弄了个大红脸,景稷笑吟吟地介绍说这是周太后的弟弟,按理讲,景瑛还得唤他一声舅舅。

    当时周悬是怎么给自己解释的,景瑛已经不大记得了,后来年岁渐长,那人在朝中的地位也逐渐提高,自己偶然听得旁人议论,说周大人的腿,是被蛇咬伤的。

    蛇咬的不是伤口么,怎会连整条腿都废成这样。可景瑛再怎么好奇,也不方便当面跑去问人家,慢慢地就把这事给忘了,再后来,周悬对自己越来越淡漠,小时候亲昵的玩伴之情,已然消失不见。

    “所以是蛇咬的吗?”景瑛侧头问道。

    周悬没有立即回话,过了片刻后才张口:“陛下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是怕微臣今日拖你后腿吗?”周悬淡淡地说,“放心,还是有些功夫底子在的。”

    景瑛想了想,把那蛇皮拿出,抛给对方,然后把昨晚沐浴时穗儿的怪事细细告知。

    周悬接过那物,听一半就抬起头:“陛下伤势如何,严重吗?”

    “没什么事,”景瑛有些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皮肉伤罢了。”

    话音刚落,就听对方严肃的声音。

    “陛下是千金之躯,怎能这样不在意,”周悬拽了下缰绳,离得更近,“让我看看。”

    景瑛一怔,然后像做错事般把手套摘下,露出修长的右手,掌心处缠绕着洁白的纱布,看起来并无大碍。

    可周悬的眉毛竖起来了:“陛下为何还要再带着手套?这种伤口最忌讳闷热,还要控制马匹,发炎了怎么办?”

    仿佛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僭越,周悬压低声音:“如若不想回宫,陛下也可先下马休息,不必非要在今日打猎。”

    景瑛讪讪地缩回手,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自己明明是询问对方伤势的由来,结果好像,被斥责了一顿?

    他把那双麂皮手套塞进马鞍侧袋里,然后古怪地盯住周悬看,看得对方也莫名起来。

    “周大人,是把朕当做小孩子了吗?”他幽幽地说。

    你一直把我当做小孩。

    小时候就罢了,现在还是这样,景瑛赌气地一夹马腹往前冲去,前方是一片林子,虽视野不佳,但常有野兽出没,他抽出背后的弓箭,大喝道:“你们在外面候着吧,人多,连鸟儿都能给惊走了!”

    “万万不可,”杜如涛快马上前,粗声大气地,“陛下一人太过危险,臣陪着进去!”

    景瑛没好气地答应了,然后扭头看向周悬,似笑非笑道:“周大人要跟过来吗?”

    首辅明显不大乐意,但还是拍马过来了,又带了两个侍卫,剩下的人则都在原地待命,由于这处花邬猎场里并没有猛兽,体型最大的也就是野鹿和狍子,因而大家也没甚么异议,安静地分散开来,一部分在林子外围观察情况,剩下的则下马收拾草地,准备等会的炙烤材料。

    “陛下的眼睛怎么样,”周悬叹了一口气跟上,“如若不适”

    景瑛这会烦死他的絮叨了,沉声回道:“周大人说了这么多的话,可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他们五人往林子里面去,阳光从叶子中洒落下来,金灿灿地铺了一地,倏忽间,一只野兔飞也似的跃了过去,杜如涛眼疾手快搭箭上弓,电光火石间就把那兔儿射了个对穿。

    一个侍卫从马上跳下,惊喜地拾起野兔赞道:“将军好箭法!”

    杜如涛美滋滋地接过,冲着景瑛乐呵呵地笑:“陛下,等会咱烤这兔子肉吃,老美了!”

    景瑛也笑着点头,他很喜欢杜如涛的性子,此人是他从南京带来的,跟了自己很久,没什么心眼,大大咧咧有啥说啥,在皇帝面前也没什么拘束,兴致上来了甚至能跟自己称兄道弟,反应过来不对劲后才赶紧跪下谢罪,让他有一种自己还是那个快活小王爷的错觉。

    不像某人,整日耷拉一张脸,说话虚虚实实,心里一肚子坏水。

    仿佛感受到景瑛的腹诽,周悬回过头来,嘴角淡淡地笑着,日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他脸上,那青面权臣,此刻看起来就是个柔和的平凡青年。

    景瑛心中一动,没来由有些紧张。

    明明小时候关系很好,即位后却剑拔弩张,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同周悬相处了。

    千头万绪涌上心间,但景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扬起鞭子向前冲去,嘴里还不服输地说着:“杜将军拔得头筹,下一个该朕了!”

    说话间,一处灌木丛中隐隐约约露出个身影,景瑛心中大喜,屏息静气地拉满了弓,只等着那畜生露出脑袋来,好一击必杀。

    随着叶子的抖抖索索,景瑛的箭矢也紧紧瞄着,终于,一只棕黄色的狍子跳了出来,眨巴着一双长睫毛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箭在弦上。

    “陛下不可!”周悬大喊。

    景瑛正要松手,一下子没控制好力气,那箭矢就偏了方向,斜着飞出,与狍子擦肩而过。

    那畜生才反应过来似的,不慌不忙地往旁边跳去,跳了几步还回头看他们,又站住了。

    还没等景瑛发作,杜如涛就恍然大悟道:“哦,这畜生怀了崽,肚子是大的。”

    景瑛这才发觉,那狍子的腹部明显饱满,原来是一只怀孕的母兽,杀之不祥,于是叹了口气放下弓,口中喃喃道:“朕还以为能饱餐一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