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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方才想着,不管那少年的父亲是做什么官的,只要这两个孩子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到时她定会备上一份厚重的嫁妆。

    可现在,她宁可觉得自己是年纪大了,耳朵不中用了,也不愿相信这少年会是当朝天子。

    老夫人的胸口不禁发闷,她的孙女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下天子,两人还因此结缘。

    谢乐慈起身坐在老夫人的身旁,她挽着祖母的手臂,柔声说:“他想让我告诉祖母,若祖母要见他,他明天就可以来谢府。”

    她回想今日在云絮阁,少年可怜的晃着她的胳膊,央求她将事情的原委告诉祖母。

    少年说,这样一来,等他拜访祖母之时,既不会显得唐突,也不会让祖母受惊。

    他啰哩啰嗦地嘱咐了一箩筐的话,谢乐慈很少见到他这么紧张,仔细想想,少年的心思本就敏感,他怕祖母会否定这桩婚事。

    “暂且……不见为好。”老夫人的心绪不宁,她侧目看着谢乐慈,神色凝重地说道,“他的身份若是普通寻常的公子也好,是世家子弟也罢,祖母都能接受,可他却是如今传言中即将要病逝的皇帝,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祖母明白,你跟他共患过难。也许他并不是暴戾的君王,但他以后要面对的是在皇宫中拥有爪牙的冯太后,且不说现在的流言蜚语,他身为天子,却无法安然地在皇宫料理国事,命悬一线。纵使他有通天的本事,往后他回了皇宫,那些大臣们便会要他立后,再过些年,恐怕六宫则是无数的莺莺燕燕,妃子成群。”

    老夫人说到此处,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我的乖孙女,世间的好儿郎多的是,路有很多条可以选,何苦非要走这条最难的路?你爹爹若是知道此事,想来也是跟祖母的想法一样的。”

    谢乐慈的语气依旧坚定:“祖母,正如您所说,我跟他共患过难,所以我对他有情,他亦对我有情。我跟着爹爹在北漠生活的这些年,爹爹一直纵着我的性子,爹爹要我读书识字,我不听,总要偷偷溜出去,把笔墨埋进沙漠。爹爹气得三天没理我,我向爹爹认了错,自那以后,爹爹再也不提要我写字的事。”

    “祖母,其实除了读书识字,爹爹教会我的事情有很多。可是我一直不懂得何为情爱,也不懂得成亲要做什么。祖母说的那些我都明白,我知道往后他要面对许多是非,但我愿意走这条路,如若他回了皇宫,变得像祖母说的那般……我换条路再走便是。”

    老夫人惆怅地搂着谢乐慈入怀,叹道:“你跟你爹的脾气一模一样,即使祖母说破了嘴皮,你爹都不听半句,我本想着若能说动你,哪怕这几年不成婚也无妨。罢了,祖母相信你凡事有分寸,但愿你那时依然能像现在说得这么洒脱,祖母就放心了。”

    谢乐慈窝在老夫人的怀里,笑着说道:“祖母,您只管放心,我肯定不会吃一点亏的。”

    客栈内,窗纸被雨水打湿,透出树影斑驳,残月清辉。

    桌案的棋盘左侧,少年凤眸泛着冷意,像在芦苇边独立行走的野鹤,脊背笔直。

    他捏起一枚黑棋,毫不犹豫地将它放在棋盘上。

    “棋艺果然是渐长了。”

    坐在少年对面的男人身穿紫色直襟长袍,腰间挂着一块琥珀玉佩,他的面庞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两颊凹陷,眼尾有一道不明显的疤。

    许言绍站在厢房门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回到了阴森森的皇宫,不敢坐不敢睡,生怕一个不留神,脑袋就落地。

    他只能在这儿守着,他和陛下知道摄政王会主动来青州,但万万没料到,摄政王会来得如此之快。

    摄政王是先帝的胞弟,曾为了夺皇位,不知使出了多少手段跟先帝相斗,然而先帝足智多谋,又深得百官的拥戴,是以顺利登基,可惜摄政王妒忌心太重,因此落得个腿脚不便的毛病。

    若不是有冯太后从中作梗,周怀川绝不可能拥有摄政王的位置。

    许言绍担忧地看了一眼少年,今夜恐怕不会太平。

    “皇叔谬赞。”周策淡然颔首,“皇叔快马加鞭地来到青州,只为了跟朕下棋,真是令朕好生感动。”

    “陛下性命垂危,费尽心思地给微臣报信,微臣作为陛下的皇叔,岂能坐视不管?”周怀川漫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白棋,专注地盯着棋盘,“除了微臣,太后也十分挂念陛下。”

    从窗户漏进来的寒风吹动周怀川的衣袍,布料摩挲的声响忽轻忽重。

    “挂念?”周策揶揄道:“我以为皇叔和太后早在皇宫给朕烧纸钱了。”

    周怀川的眉梢轻挑,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挑衅,分明身处险境,却还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跟他皇兄活着的时候一个德行。

    他过了周策那个年纪,对某些事已经不看重了,时过境迁,若皇兄泉下有知,大梁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会作何感想。

    思及此,周怀川笑道:“无论陛下如何揣测微臣,都不要紧。”

    “青州风景固然是好,但始终不适合天子居住。眼下要紧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的龙体欠安,应该早点回金陵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