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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悦来客栈二层厢房,玲海窝在榻上,裹紧被子,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脑袋不禁想起白天的事,小脸一阵发烧。

    清冷的兰草气息,水湖蓝的衣衫十分柔软,初次相遇,便再难忘记的面孔,还有那一双叫人一瞬间便沉沦的碧色眼瞳,啊对了,他还帮过她呢,她却很没出息的逃掉了,可是如果继续待在他身边,好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样。

    小小的身体蜷缩成虾米,揉揉脑袋想要忘掉脑海里的画面,却猛地想起,白天掉落的那只玉簪还没找回来。

    “呃……怎么办……”细细软软的声音,闷闷的从被窝里传出来,那可是她临行前,小辛和禄一送给她的呀!

    距离帝都千里之外的江州,是她的故乡,水榭楼台,诗情画意,杨柳依河而起,微微潮湿的暖风吹起柳絮,吹起年少时期温暖而轻快的回忆。

    床榻边的木桌上,躺着一封加盖公章的推荐信,回想起一月前,玲海坐在谢家烧鹅坊的屋檐上,撅着嘴巴,倔强的对下面焦急上火的阿爹说:“玲儿是不会去选秀的,如果爹爹执意要我去,那我就把自己画成大花脸,这样陛下肯定不会注意到我了。”

    罗镇汗颜,如若当真遮掩真实容貌,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欺君之罪,但眼看自家丫头实在是不愿意入宫,纵使说尽好话,也劝她不得,但上头的旨意却是,各州县家眷中凡是有未出阁女子的,皆要入宫参加选秀,两边为难,不得办法。

    其实呢,小丫头的长相虽是没有十分出众,不比那宋氏怀岚倾国倾城,却是长得十分灵巧可爱,细细的眉如柳叶,是江南女子的柔情,小鹿般的杏眸却又显得她活泼机敏,小巧的鼻子下圆嘟嘟的唇瓣微微上扬,笑起来有两颗甜甜的酒窝。

    本来如此的长相或许并不会引起某人的注意,但是如果画成大花脸,就不是能不能被注意到的事了,而是一定会被注意到,并且还要被扣上殿前失仪这项罪名。

    谢家烧鹅坊的老板在店门前抹泪,心里祈祷着这小姑奶奶赶紧下来,街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还以为是他在哪里得罪了这位江州知州家的千金,憨厚的肉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那个,罗小姐,您看,您要不还是先下来呢?这个,坐在那么高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安全呀……”天神呀,求求您可别折腾我这小本买卖了吧,咱烧鹅没卖出去几只,名声却是先传出去了,还不是什么好名声。

    罗玲海努努嘴,转过身准备翻身下去,结果后脚一个没踩稳,屋檐上的石砖滑落,眼看着就要从屋顶摔下来,一时之间,罗镇脸色煞白,谢老板脸色亦煞白,等到某人快要落到地上的时候,人群中窜出一个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了她的肉垫。

    所幸烧鹅坊的屋檐不高,“肉垫”被砸了一下之后闷哼一声,和小丫头一同栽倒在地,围观众人舒了口气。

    玲海回过头,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之后,刚想道谢的声音凝固在嘴边,干笑两声,说道:“啊哈哈,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呀……哥……”

    “肉垫”冷哼一声,站起身,将小丫头拎起来,扛到肩上,不顾她挥舞着拳头挣扎,偏过头对罗镇说:“阿爹你也太心软了,任由她在别人家门口耍脾气。”

    剑眉星目,冷似冰霜,是江州一众人对罗家长子罗誉的第一印象,若说他的父亲作为知州太过忠厚心软,那他就是说一不二毫不留情的个性,扛着某人回到府中,大家便知道某个不听话的小丫头又要挨骂。

    “现在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么?”罗誉落座,不急不忙端了杯茶,抬眼瞥了一眼站在面前低头对手指的某人,微微皱眉。

    “……我,我只是不想和从来都没见过的人在一起……”小丫头的声音在冷冰冰的气压下越来越小,直到近乎听不见。

    “嗯,这倒是一个很好的说辞。”罗誉继续喝茶,等她说实话。

    “…我……这个是真的!”某人不死心的握拳。

    “哦?是么?”她是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的亲妹妹?

    “呃……”好吧,看来在他面前,她的确是没办法说谎的,“哥哥你是了解我的呀,我才不想……不想这么早就嫁人……而且……”而且,深宫如海,谍影重重,未曾见其凌厉,却早已闻其深渊般的威名。

    眉头微动,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了顿,随后放下茶杯。

    是的,她方才十五,记忆中的她,五岁时起便赖在自己的身边,一同去学堂,她的字,她的词,比起江州最有名的千草书院的学究还要出色,有很多时候他都在想,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真的是自己的妹妹么?

    她聪慧过人,喜欢读书,人人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却道谁说女子不如男,自信而明亮的眼睛在彩灯节的夜晚下那样光彩照人,她说,哥哥,我们一起读书,我们一起科考,大周不是也招收女官的么?那便是我的梦想。

    玲海悄悄抬起头,看到正自家哥哥皱着眉发呆,正预备转过身偷偷溜走,却听到身后的人咳了一声,哀怨的回过头,心想这下走不掉了,眼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阿爹其实早就想到了,喏,这是他托在帝都的好友写的推荐信。”

    看到女孩接过书信脸上欣喜的神色,罗誉却是高兴不起来。

    终究,她还是要离开的,稚嫩的脸上仍旧是涉世未深的样子,又叫他如何放得下。

    临行前,罗父与玲海的两个侍卫抱头痛哭,胖胖的小辛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瘦瘦的禄一哭的差点昏厥过去,罗誉站在一边满脸黑线的将三人拉开,趁着阿爹对着妹妹千叮咛万嘱咐的时候,将一只翡翠打造的,着烧鹅挂饰的玉簪塞给禄一,告诉他不要说是自己送的。

    那冒冒失失的小丫头,第一次踏上离家的路途,帝都皇宫内院的掖庭,是她即将奔赴的地方,若想要不去参加选秀,除去与别家儿郎订婚盟,便只有这一条路了。

    拍拍阿爹的肩膀,抬起袖子抹去他眼角的泪,罗誉知道,会有很久很久,都见不到她,今后万千的思念,郁结在心间,却始终没能爬上他的双眼,他没有哭,他也一点儿都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