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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一剑道:“那你自己想不想改变呢?”

    李大元道:“不想。”

    梅一剑道:“为什么?”

    李大元道:“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有时甚至连我自己都怀疑我自己所做的这些事,究竟是对还是错。”

    梅一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李大元摇头道:“我不知道。。。。。。”

    两人似乎都各怀心事,却又不得不强做笑声,频频劝酒。

    夜色渐深。

    李大元缓缓站起身子,长叹一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他似乎真的醉了,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

    梅一剑看着他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清晨,二人吃过早饭,便直上嵩山。

    行至半山,山上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响,接着一声又一声。

    李大元停下脚步,面上早已变了颜色。

    梅一剑道:“贤弟,你怎么了?”

    李大元道:“大哥,山上的钟声你可曾听到?”

    梅一剑道:“听到了。”

    李大元道:“那是令全寺戒严的讯号。”

    梅一剑笑道:“那又怎么样?”

    李大元道:“大哥,我不想你伤我师父,可我更不想我师父伤你,无论你们谁受到伤害,我都会内疚一生。”

    梅一剑道:“我说过,做君子,如果都象你这样,那做人也实在是太累了。”

    他笑了笑,道:“好,我答应你,不管令师向不向我赔礼认错,我都不会为难他。”

    李大元道:“大哥。。。。。。”

    梅一剑道:“不要说了,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这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李大元道:“小弟明白。”

    梅一剑笑道:“我们虽然才相识不久,但我实在不想失去你这样一个好朋友。”

    少林寺。

    两人联袂进入寺中,来到大雄宝殿前,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三个身披袈裟的白眉僧人一排迎了出来。

    李大元恭声道:“二师伯,师父,四师叔。。。。。。”

    这三人乃是无相、无缘、无尘,和无色大师并称少林四神僧。

    无缘冷喝道:“不要叫我师父!”

    李大元颤声道:“师父,弟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老人家如此生气?”

    无缘厉声道:“你恐怕早就将为师的教诲抛之脑后了,我问你,你怎么会和梅一剑这个大魔头走在一齐?”

    李大元道:“师父,你误会他了,他不是什么大魔头。。。。。。”

    无相道:“大元,你是不是受了此人的蛊惑?华山之上,他大开杀戒,造下无数罪孽,今日又上门挑衅,你大师伯被他击成重伤,到现在还未痊愈呢。”

    梅一剑突然大笑道:“在下此次上少林,并非前来生事,而是来赴十年前的一个约会。”

    无尘道:“哦?赴谁的约会?”

    梅一剑道:“这就要问无缘大师了。”

    无缘奇道:“老衲和你之间,何时有过约会?”

    梅一剑淡淡道:“事隔多年,大师想不起来,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在下可以提醒大师一下。。。。。。”

    他目光如刀,盯着无缘大师,接着又道:“大师可还记得,在十年前的一个冬天,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前来少林求艺,他在山门外跪了三天三夜,却被知客僧拒之门外。。。。。。”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说下去了。

    无缘默然半晌,面色渐渐变了。

    梅一剑道:“大师是否已想起来了?”

    无缘凝声道:“你。。。。。。你。。。。。。原来那少年便是你?”

    梅一剑大笑道:“不错,你没想到吧?”

    无缘道:“难道你上少林,便是找老衲寻仇的么?”

    梅一剑摇头道:“在下并非前来寻仇,而是来领教少林的七十二绝技。”

    无缘大喝道:“好!老衲也正想会会你。”

    李大元道:“师父,你可要小心了。”

    无缘冷笑道:“你和梅一剑这个大魔头称兄道弟,那里还将我这个师父看在眼里,让开!”

    梅一剑道:“少林数百年来,名震天下,独树一帜,我倒要看看,‘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句话,究竟是不是浪得虚名。”

    他衣袂飘飘,白衣悠然,微笑着候在场中。

    无相向无缘深深一揖,道:“师弟保重。”

    无缘道:“阿弥托佛,贫僧如有不测,少林数百年的声誉,还要二师兄和四师弟费心。”

    无尘惶声道:“师兄千万不可说这不吉利的话。”

    无缘淡淡道:“无所谓吉或不吉,今日一战,事关生死,今后少林大业,尚要你们垂顾。”

    他缓步而入场中,镇静坚忍的就象一块木石。一阵风吹过,轻风拂面。

    梅一剑的衣袂飘,无缘的僧袍飘,围观众人的心,也犹似被风吹送出了口腔。

    无缘有如一块木石,动也不动,任风吹过。

    梅一剑却如不存在的事物一般,就存在于空无之中。

    李大元手心发汗,他忽然发觉,梅一剑的武功竟似比传言中的更加可怕。

    衣袂、木叶、尘草摇处,尚可知觉,而梅一剑的存在,则有如一阵不知何处吹来的风,飘忽不定,似已融入了天地之间。

    无缘并不是自幼投师少林,他在未出家之前,已是江湖上的一流刀客,后来不知为何,拜少林上一代主持玄空大师为师,后又经玄空大师指点,他的刀法是更上层楼,已臻化境。

    但他为人品性剽悍,为少林和尚中,杀性最强,杀气最大的一个,他的一口戒刀,曾击退过不下十次对少林的迫犯。

    自他掌管戒律院以来,少林群僧中,还从无一人敢违反戒条的。

    大雄宝殿前,刀光如雪,剑气纵横。

    梅一剑和无缘虎跃龙腾,已打得难解难分。

    数十招之后,无缘的刀法已不如先前之快,但刚猛霸道之气却丝毫不减。

    只见梅一剑一剑刺出,无缘横刀一挡,刀剑相击,“当”的一声,无缘的戒刀已断为两截,刀身斜飞而过,插在了地上。

    梅一剑接着又是连环七剑,剑剑不留情,无缘用手中的半截断刀,勉强挡住了六剑,最后一剑已是万万避不开去了。

    眼看他便要伤在梅一剑的剑下,谁知就在此时,一人突然飞身挡在了无缘的面前,梅一剑一个收势不及,剑已刺在了他的肩胛。

    那人正是李大元,他救师心切,便不顾一切扑了过去,替无缘挡住了那一剑。

    梅一剑大惊,吃吃道:“贤弟,你。。。。。。”

    李大元道:“大哥,你答应过我,不杀我师父的。”

    梅一剑叹道:“你这是何苦。”

    李大元苦笑道:“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我师父,我不能眼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

    梅一剑道:“刚才我并不是真的要杀他,我只是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笑着又道:“好,我现在就下山,谁叫我们是好兄弟呢!”

    就在此时,无缘突然一跃而起,在旁边的兵器架上抓起一柄禅杖,向插在地上的半截断刀击去。

    “当”的一声轻响,半截断刀有如强弓所发的硬弩,直射梅一剑后心。

    梅一剑说什么也想不到少林的高僧,竟然会使出在背后偷袭这一招,自是全无提防。

    李大元本是面向无缘,此时正好看见断刀飞来,不禁变色失声道:“大哥,小心!”

    他突然一把推开梅一剑,待他想要闪避,已自不及,“噗”的一声,那半截断刀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梅一剑嘶声道:“贤弟。。。。。。。”

    无缘的面色早已变了,惊呼一声道:“大元。。。。。。”

    梅一剑冲过去,抱住李大元,泪已将流下,道:“贤弟,都是我害了你。”

    李大元抓住他的手,颤声道:“大哥,你。。。。。。答应。。。。。。过我。。。。。。不杀家师的。。。。。。你一定。。。。。。要。。。。。。遵守。。。。。。诺言。。。。。。”

    梅一剑大声道:“他把你伤成这个样子,你还替他说话!我一定要杀了他,替你报仇!”

    李大元道:“不要。。。。。。”

    他情急之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梅一剑道:“你不要说话,我帮你运功疗伤。”

    李大元喘息道:“你。。。。。。不用。。。。。。枉费内力。。。。。。了,我恐。。。。。。怕。。。。。。是不。。。。。。行了。。。。。。”

    梅一剑泪已流下,摇头道:“不会,你不会死的。。。。。。”

    李大元肚腹鲜血不断流出,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道:“大哥。。。。。。。答应。。。。。。。我。。。。。。不要。。。。。。杀。。。。。。我。。。。。。师父。。。。。。”

    梅一剑道:“我。。。。。。我。。。。。。”

    李大元面色已是苍白如纸,紧抓住梅一剑的手,道:“答应。。。。。。我,答。。。。。。应。。。。。。我。。。。。。”

    梅一剑凄然笑道:“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李大元头脑一阵昏眩,他想说一声“多谢”,可惜他已说不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却有一个淡如柳丝的微笑。

    梅一剑紧紧抱住他的尸体,喃喃叫道:“贤弟。。。。。。贤弟。。。。。。”

    无缘的泪也已流下,嘶声呼道:“大元。。。。。。”

    他似已痴了,缓步走到李大元的尸身旁跪下,突然伸手想去抚李大元的脸。

    梅一剑冷喝道:“不要碰他!”

    喝声中,他一掌击出,无缘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他霍然长身而起,冷冷道:“我要杀了你!”

    他剑才刺出,却又顿住,耳边似是响起了李大元临死时的话语。

    “答应。。。。。。我,答。。。。。。应。。。。。。我。。。。。。”

    梅一剑心道:“这是他临死前唯一的心愿,我难道连他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么?”

    他还剑入鞘,回身抱起李大元的尸体,冷冷道:“若不是看在大元的份上,今日我不血洗少林,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他正欲下山,一个灰衣僧人大步奔来,道:“施主请留步。”

    梅一剑道:“什么事?”

    灰衣僧人道:“掌门方丈有请。”

    梅一剑沉吟道:“在什么地方?”

    灰衣僧人道:“施主请随小僧来。”

    梅一剑跟着那灰衣僧人,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间禅房门前,鼻前闻的一阵似有似无的檀香气味。

    灰衣僧人道:“方丈就在里面,施主请进。”

    方丈室竹帘已被佛香熏成金黄般颜色,室中恭肃沉穆,无色大师宝相庄严。

    梅一剑道:“大师叫在下来,不知有什么事?”

    无色大师道:“梅施主,先把你的剑放下来。”

    梅一剑冷笑道:“大师是想叫我立地成佛么?”

    无色大师道:“梅施主,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梅一剑截口道:“住口!”

    他冷冷道:“当年,我在少林寺的山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求你们收留,而你们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还说什么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真是自欺欺人。”

    无色大师叹道:“这倒并非少林寺之出家人心肠太狠,只是是百年来,少林声威如日中天,每日都不知有多少人上山托庇求助,访师求艺,少林又不能一一接纳,何况,这些求助之人中,又有不少是大奸大恶之徒,穷途末路来求庇护,还有不少装着伤病求助,其实却是存心入寺卧底,偷学武功,少林寺若是接纳,清静佛门,岂非变为藏污纳垢之地。”

    他语声微顿,接道:“是以少林立下戒条,若非有人引见,或是江湖中的知名侠士,谁也莫想入寺一步。”

    梅一剑道:“在下既无人引见,又非知名侠士,被拒于门外,乃是理所当然了?”

    无色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只是就事论事。”

    梅一剑道:“好,那李大元的死,大师又做何解释?”

    无色大师缓缓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既有今日之果,必有昔日之因。”

    梅一剑道:“既有今日之果,必有昔日之因,但应该还今日之果的,不应该是他。”

    无色大师念了声佛号,似是已无话可说。

    梅一剑转身出了禅房,抱着李大元的尸体,大步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