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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思柔进入凤仪宫中,两旁侍立的宫人跪拜见礼,她抬手止住,只沿着汉白玉的石阶朝正殿中走去。

    此时已近傍晚,虽是仲春时节,但早晚仍有萧索的寒意,她不由自主的拢了拢身上的外氅,她步伐端庄,模样郑重,再看不出方才的慌乱,而公主的威严与尊荣尽显无疑。

    从进入凤仪宫她就故意放慢了脚步,心中若有所思,拒绝这门亲事的最好办法是将真相说出,告诉父皇,何轩安乃是当年宝钞案遗孤,可她空口无凭,又有谁会相信,况且宝钞案一直是她父皇忌讳提起的不光彩旧事。

    赵思柔不禁想,若是她在殿中提起宝钞案,她父皇会是什么反应,是强压不悦,面色不显,还是勃然大怒,摔杯离席?

    但她还是想将此事禀明,毕竟这才是她赵家人惨死,贼人窃国,疆域失守的根结所在。

    她刚刚重生,思绪异常纷乱,一时间她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驳父皇心意,又能拒绝指婚。

    她现在很需要安静下来细细思量,但显然眼下没有留给她时间去运筹帷幄,再破局纾困。

    赵思柔深吸一口气,忽然的听见从远处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韵律悠扬,曲意婉转,声音自芙蓉榭方向传来,她心知宴饮已经开始了,她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近前,水榭之中,宣德帝身穿明黄龙袍,惠后身着红色鞠衣端坐正位,下坐二皇子赵程,三人正在举杯对饮,开怀畅谈。

    赵思柔缓慢步入,自进入榭中,她的心里便擂起了鼓,掩在宽袖中的掌心已紧张的汗湿,她强作镇定福了一礼,说道:“儿臣参见父皇母后,”然后又转向赵程,“见过皇兄。”

    见过礼,她看向座位上的宣德帝与惠后,两人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在脑海中闪过,再次见到父皇与母后,她的眼角模糊了,悲痛,喜悦夹杂而来,但更多的是恐惧,害怕再次失去的深深恐惧,此刻她才知道,这样家人相聚的惬意场景,是多么弥足珍贵,所以,今生,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它。

    宣德帝应是没想到她会过来,先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父皇正提起你,没想到你竟来了,如此甚好,身体可还有不适?”

    惠后也笑道:“柔儿身体好些了吗,适才你父皇正与我们商议你的婚事,你也已经行过笄礼,是时候婚配了。”

    赵思柔哭笑不得,她刚一进来,还没等落座,宣德帝与惠后便等不及的开口要给她议亲,这是有多看中这探花郎。

    还没等她开口,宣德帝又说:“不错,柔儿,父皇昨日钦点探花何轩安,想将此人指婚与你,此人气宇不凡,文韬武略,日后大有可为。”

    赵思柔听罢心中无奈,人家前世都当皇帝了,可不是大有可为,她抬头看向宣德帝,宣德帝刚过不惑,但他的两鬓已经斑白,想来也是为了国事日夜操劳的缘故,宣德帝说来也颇具慧眼,识人善断,可唯独在这个人身上看走了眼。

    于是赵思柔没有立即入座,而是跪拜在地,表情严肃的说道:“父皇容禀,儿臣不能嫁给何轩安,何轩安乃是乃是”此时,她已经声音颤抖,宝钞案遗孤几个字就在唇边,即将脱口而出。

    “何轩安乃是淮南侯幼子,我儿可是嫌弃何轩安出身?这也难怪,何轩安自幼不在京中,自然名声不显,淮南侯何家两朝忠臣,家风清正,何轩安出身当得起我儿驸马。”宣德帝耐心说道。

    “什么!”赵思柔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头皮发麻,眼中惶恐,前世何轩安只是家世普通的举子,今世,他竟成了勋贵家中幼子,这重身份对他来说,自然更便于筹谋,只是他是如何做到的。

    此时她已深知,再提宝钞案已无济于事,若她再贸然提及,结果只会适得其反,徒惹宣德帝恼怒罢了,比起淮南侯家的庚帖,她无凭无据的说辞,就如儿戏。

    赵思柔再看向宣德帝,瞬间便将惶恐之色悉数掩藏,她决定改变策略,既然宝钞案已不能再提,那么为今之计,只剩一个字:拖。

    于是赵思柔假装娇羞道:“父皇,女儿现在只想陪伴父皇母后,还不想谈论婚事。”

    这时,一直在欣赏丝竹歌舞的赵程笑道:“柔儿这是害羞了,嘴上虽这样说,等目睹了探花郎的风采,说不定就愿意了。”

    听到赵程的话,赵思柔立时又有了主意,含糊推脱不能使人信服,于是她决定先拿赵程当挡箭牌。

    她的这位皇兄今年二十有二,还未娶亲,但王府里侍妾通房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而且赵程平时性情急躁,做事冲动,是个不学无术的莽夫,将来做个守城之主都难,所以平时没少遭宣德帝训斥。

    虽然心中过意不去,但她还是开口道:“自古长幼有别,皇兄还未娶亲,哪里有我先成亲的道理。”

    不出所料,她这话一出口,宣德帝立刻变了脸色,指着赵程说道:“休要和这不成器的东西比,他”

    惠后见好好的家宴又要生出龃龉,赶忙插话道:“柔儿,你还没见过探花郎,听你父皇说,何轩安长得极潇洒俊逸。”

    惠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将话题转换回来,赵思柔眼见着自己的小算盘落空,正在思考再如何应答之际,突然传来一阵美妙琴音,那声音如春日细雨,润物无声,却沁人心脾。

    赵思柔循声望向那抚琴之人,不由得一惊,她认得这人,这是蒙古埋在皇宫的细作,负责与何轩安联络的人。

    赵思柔伸手指向那琴师,说道:“和他比如何?我看他挺英俊的,要不儿臣就嫁给他吧。”

    赵思柔知道这话有失皇家体统,但她作为宣德帝平日千娇百宠的小公主,一贯肆意无忌,说出这种话,顶多被申斥几句罢了,可是眼前这琴师,今日被她看到,她定要处置了他。

    且不说每个细作都有自己固定的使命,而且迎娶公主是何轩安的一步棋,即便他今日点头愿意,何轩安也不会容许别人打乱他的计划,若是他不同意迎娶公主,那便是侮辱皇家颜面,左右都是死路一条。

    但宣德帝与惠后显然不知她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