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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川、江上波、程景亭等人全求到了,张静姝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满城找小桔。九王府她自然也去了,但求见无门,在门外便被驱逐了,只得作罢。

    整整三日,也无小桔音讯。

    到第四日,才见到朱九人影,张静姝也顾不得问他前几日去向,只与他道明小桔失踪之事,着他帮忙找人。朱九也无二话,当即从兵部抽调一支人马,出城搜救。如此一来,城内城外皆布人手,展开地毯式搜索。

    一晃便过了大半月,张静姝越等越焦虑,越等越心凉,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日晚,屋内无灯,漆黑一片,张静姝默默地坐在床边。应是睡觉的时间了,她却睡不下,枯睁着眼睛,双目无神,盯着虚空某处,似在思考,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移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摸黑来到房门外,轻声问了句:“姝姝?睡了么?”

    张静姝恍若未闻,一言不发。

    朱九以为她睡下了,遂摸出火折子,轻手轻脚地点上蜡烛,这才看到张静姝木愣愣坐在床边,死物一般,身上浑没一丝人气,直如鬼魅幽灵。乍然一见,竟把他都吓得心一紧。

    朱九当即放下蜡烛,往床边走去,昏暗中脚下踩到一物,绊了他一下。他低头看去,见地上堆满衣服、鞋袜,分不清哪些是干净的、哪些是脏的。他又抬起头,环视四下,略略扫了两眼,只见柜子敞着、箱子倒着,各种物件随意乱丢,摆得到处都是。

    倘若不是他的人不分日夜地守着她家,他定以为她家又被贼撬了。

    看到食盒放在桌上,朱九便走过去将之打开,却见他使人送来的晚饭一口没动,不由微蹙眉头,责备道:“怎么又不吃饭?”他端起冷掉的粥,犹豫了下,转念又想:吃凉的也比不吃强,这会儿不吃,等会儿恐怕更吃不下了。

    他端着粥走到张静姝跟前,遽然闻到一股馊臭味,直令人作呕。

    他拧起眉头嗅了嗅,发觉那股馊臭味正是从张静姝身周散出来的,虽说她连日来邋遢得紧,奔波在外,又不梳洗,但眼下天凉,也不至于臭成这样。他四处看了看,蓦见她脚下一滩呕吐物。他乍一看去,也差点儿呕出来。

    朱九嫌恶地皱紧眉头,攥住张静姝的胳膊,将她拽到别处,摁坐在椅子上,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冷着脸道:“张嘴。”

    张静姝有气无力地道:“不吃。”

    “张嘴。”朱九以命令的口吻道,“别让我说第三遍。”

    张静姝无从反抗,只得一口一口地吃了粥,刚吃罢,顿又觉酸水上涌,“哇”的一下全吐了。朱九恼道:“你故意的是不是?天还没塌,你先不想活了?”他又拿来卷饼,递到她嘴边。张静姝一闻味,便直反酸:“我好恶心,不想吃。”

    朱九态度强横:“必须吃。继续吐便继续吃,吃到不吐为止。”

    张静姝吃了半个卷饼,仰起头,关紧嘴,苦苦挨了半晌,才平复下满腹酸意,将剩下的半个卷饼推开:“我实在吃不下了。”

    朱九不再迫她,过得良晌,低低开口:“人找到了。”

    张静姝猛地站起,激动地道:“在哪里?”

    朱九默然片刻,方道:“在苏宅。”

    张静姝举步朝楼下奔去,嘴里嘟囔着:“这个死丫头,敢这么久不回家,我非卸了她的腿……”

    朱九追了上去,一路无话,待至苏宅外,他方拉住张静姝,沉重地道:“人是在西山悬崖底下找到的,尸身被野兽啃坏了,连致命伤在哪儿都没法判断。苏清微辨认过残余的衣物碎片和发饰,才确认了身份。你若要看……做好准备。”

    张静姝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挣开他的手,往苏宅跑去,在门槛处绊了一跤,摔了膝盖,再走起路时一瘸一拐的。

    她跌跌撞撞地赶到主院,彼时苏清微正跪在一具尸体旁,面无人色,目似闇井,形如槁木,心如死灰。

    张静姝行上前,掀开盖尸的麻布看了一眼,便捂住嘴,跑到一旁吐了起来,吐得满嘴酸苦,将胆汁都倾尽,仍不能止,不住干呕,呕得眼球一霎裂出许多血丝,眼周也冒出点点红疹子,形状煞是骇人。

    朱九暗叹一声,径自走到小桔尸身跟前,再次检查起来,试图找到更多线索,看得一阵,他脸色忽变,急令侍从:“快将火把拿过来!”

    侍从闻令,当即举着火把上前,照亮尸身。朱九将手伸到尸体破损的腹内摸了摸,沉声道:“找把小刀来!”

    未久,侍从呈上一把匕首,朱九拿过刀,举刀便刺向尸体腹部,苏清微这时才像有了生命般灵醒过来,紧扣住他的手,双目通红,勃然大怒:“你想干什么?”

    “她胃里有异物。”朱九语速飞快地道,“应是死前吞进去的,极有可能是关键线索,必须取出来看看!”

    张静姝乍闻此言,疾奔而至,叫道:“让他取!”

    苏清微颤抖地放开手,朱九割下尸体的胃,让侍从将火把再凑近些,借着光小心翼翼地剖开胃,果从中取出一团黑乎乎的物什,似是纸,但已被泡得软哝不堪,稍有不慎,就会烂成碎渣。

    朱九令侍从找来一幅白纸,将那团黑乎乎的纸样物什摊在白纸上,一点一点地展开,拼凑完整。

    张静姝仔细地看了又看,那团纸在胃里泡得太久,已经腐烂,但纸上字不多,故而仍可依稀辨认:“工宁城账册?”

    朱九略一思索:“应是‘江宁城账册’。”

    “江宁城账册”下方还有编纂人署名和录账日期,但由于字太小,均已腐蚀模糊,日期尚可隐约得见部分。

    张静姝盯着那串日期,看来看去,竟觉有点熟悉,蓦地想到什么,悚然一惊,疾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朱九唤道。

    “我回家一趟!”张静姝脚下不停,转眼已走出主院。

    朱九放心不下,将铺着“江宁城账册”几字的白纸交给侍从,叮嘱了句“收妥送回王府”,便去追张静姝。

    张静姝回到家中,直奔二楼卧室,翻出方之洲留下的那几本账册查看。

    果不其然。

    “江宁城账册”底下的日期和这几本账册其中之一竟对得上。

    张静姝一下子明白了,那晚小桔定然是听到了什么或看到了什么,事出突然又情况紧急,所以她才深入险境,冒死追踪,却被人发现,杀之灭口。

    她是为了查江淮道盐矿案而死的。

    她是因江淮道盐矿案而死的。

    张静姝骤如万箭穿心,痛不能抑,大放悲声。

    朱九赶到时,便见张静姝坐在地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嚎哭一边惨叫,状若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