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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含宸殿中不过寥寥数人,却仿佛被抽干了空气,令人无法呼吸。

    陈公公口中“逼人伏罪”四个字听起来声调格外高,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阮清明遽然明白,这甚至都算不上是怀柔,是魏栖风时时念叨的站边之问,不过此时脖子上多架了一把无形的刀罢了。

    魏忠在云门寺中的隐晦之意,究竟是出于迫不得已的真心,还是即将大开杀戒的提前忏悔。

    阮清明在大袖中攥起了手,这么寒的天,手心几乎被汗湿了:“臣不太清楚邵司狱所言为何”

    “门外是何人!”魏忠突然手置侧腰,皱眉朝着门外呵道。

    阮清明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不禁惊叹于魏忠的敏锐,在场除了高座上的魏忠,竟然无一人耳朵灵到听见门外的异动,只是见魏忠猛地呵起,才隐约也觉得有地面摩擦之声。

    门外急忙贴上了一个身影,隔着门槛躬身道:“启禀陛下,是邵司狱拖了个人来了,属下拦着,他便停在了殿外。”

    魏忠不怒自威:“谁给他的胆子,上元之日,敢闯到含宸殿外,朕的门难道是纸糊的,谁都能闯?”

    侍卫道:“邵司狱手里拿着刑部令牌,属下属下不敢拦。”

    此话一出,若不是小辈们在,魏忠恨不得一拍脑门,将先皇曾下的旨御通通收回。

    初改年号为宗德之时,曾天下大赦一次,魏忠自己便是从军营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沙子里刨过树根、泥污里饮过水,坐了皇位之后最恨的就是贪赃枉法的官胚子。

    因而即使是天下大赦,贪赃纳贿、徇私枉法的狗官也是一个没能享受到此等皇恩,为了各部署之间能够相互挟制,先皇在时大大提高了刑部的地位,特赐刑部令牌,不受礼、令所制约。

    魏忠即位之后,甚至难以差遣刑部,只能设了鹤抚司供自己差使。

    刑部尚书陆海启也是两朝老臣,其为官多年可以称的上是两袖清风,这么多年,连上参陆尚书的折子魏忠都没见过。

    魏忠虽痛恨贪吏,却也深知不为小利必有大谋,一个人若是干净得过分,只适合被稳稳妥妥供奉在庙中,岂能在世间染尘。

    这斩草除根就如同吃饭的竹箸一样,一根可以徒手轻易折断,倘若是一把竹箸抱了团,再任力大无穷的武夫也很难掰折。

    所以只能等,如同疆场中,耐着性子蛰伏的潜兵,等这把筷子野心毕露、松散失序,便可一齐断之。

    魏忠看了眼互相疯狂递着眼神的魏栖风和阮清明,无可奈何挥了挥手:“将殿门打开,别让那浑小子进来,在殿外说,朕能听得见。”

    近侍将含宸殿大门推开,好家伙,门外也是热热闹闹,除了恭恭敬敬跪着的邵潜之外,赵凝竟也在一旁守着,地面半伏着一个濒死的男子。

    阮清明鼻翼翕动、喘息未定,汗湿的双手不住颤抖,双脚似乎已经由不得大脑控制,朝着殿外迈去。

    魏栖风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扯住了阮清明的衣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力度过大,几乎已经扯痛了阮清明受伤的臂膀。

    也是这突如其来的外部刺痛,阮清明微微回神,滞住了脚步。

    殿内的金色光束洒在门前台阶上,邵潜从黑暗中上前拱手大声道:“请陛下谅臣莽撞,此人为刺杀黄侍郎的真正凶手,因其诡计多端,才多次得以从廷尉司手中逃脱。听闻永嘉郡主言,陛下今时便在含宸殿中审议此事,臣才出此下策,望陛下明鉴。”

    裘景这是担心阮清明临阵投敌,将计划全盘托出,才急匆匆令赵凝押人送到邵潜手上,邵潜这个愣头青还以为白送了个功劳,连夜给人当枪使。

    魏忠问道:“如何确认刺客就是此人?”

    多少是隔了些距离,魏忠轻声问的话邵潜半个字都没听见,不敢贸然上前,拱着的双手也不敢放下。

    陈公公叹了口气,走到了殿外:“殿下问你,怎么就确定这是刺客的!”

    “啊,臣初次在文修院勘查痕迹时,便断定凶手必然是跛腿。”说罢邵潜回身,抬腿给了伏在地上的人一脚。

    那人疼得一哆嗦,眦着牙扬起了头,果然是那张骇人的面孔。

    奇怪,那张骇人的面孔做着骇人的事情,倾倒在冰冷的石砖阴影之中,望向殿内的目光却十分复杂,瞳仁里映着含宸殿金色的光,像是燃着熊熊烈火,将死之人,如何能在这条路上见到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