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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萱并不是一个心浮气躁的人。在旁人面前,她沉得住气,鲜少能让旁人看穿她的情绪。

    可是面对皇甫夫人,二十多年,她始终无法适应母亲的凉薄。

    “母亲,很多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失败品。”

    皇甫夫人倨傲的眼眸闪过一丝不忍,却很快湮没,她抚了一丝不苟高高梳起的盘发,冷笑着说:“萱儿,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皇甫萱并没有说话,而她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意却说明了一切。是委屈,从小,苏静曦的妈妈对静曦百般宠爱,蓝若涵的妈妈对若涵悉心教导,唯有她的妈妈,对她不闻不问,只有她做事除了岔子,她才会好像才发现家里有她这号人似的一味指责。

    很多时候她也会羡慕苏静曦。苏家的伯父和伯母是自由恋爱,伯母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而他们家……母亲是世家贵女,从小学着心术算计,礼仪姿态尽是高贵,父亲更是从小被当作世家集团的继承人在培养,她的父亲与母亲的结合是众望所归,在那个时代也是一桩美谈,而只有她知道……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家庭内里是多么的冷漠。

    但是……都无所谓了,不管这个高傲的女人怎么对她,她终究是生了她,养了她,凭这一点,她便没有资格忤逆她。

    “萱儿,我都是为你好。”

    皇甫萱简直要被气笑了,可是面对她的母亲,她只能答一声:“母亲,您说是那就是吧。”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想什么吗?像一个跟大人赌气的孩子,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能这么了解你?”

    “母亲,我不愿意与您争吵,我只想知道,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吧。”

    她相信母亲一定会祝福她的婚姻,但并不是因为她是她的女儿,而是因为她嫁给了南风沐泽。可是没想到……

    皇甫夫人似乎被问住了,表情有一刻的凝滞。这让皇甫萱更加好奇她的来意。

    “你知道就好。新娘子……论理该是母亲亲自梳头送嫁的,我便……”皇甫夫人有些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审视着女儿的眼色,见皇甫萱听到她的话后面带讥讽,便话锋一转:“我便来走一趟,免得旁人议论。”

    而此时皇甫萱讥讽的笑更加深了,她不禁嘲笑自己,刚刚竟有一瞬间以为眼前这个高贵的女人是特地来给自己梳妆的。

    皇甫萱转过椅子面对着梳妆镜,从镜子的反射中看着身后的皇甫夫人:“那么母亲,您来吧。”

    听到皇甫萱讥诮地回答,皇甫夫人有一些不自在,却并没有迟疑地优雅迈步。她走上前,拿起桌上古朴的红木梳,将皇甫萱柔顺的长发拢在耳后,手指灵巧地穿梭,一遍念叨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皇甫萱通过镜子看着在自己耳际飞舞的手,她想起曾几何时,她的母亲也曾这样给她疏头,那时候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僵,妈妈给刚留出齐耳短发的她在头顶扎了两个小喷泉似的朝天辫,那时候她们也像现在这样,她坐在自己紫色的小梳妆台前,妈妈半蹲着给她梳头,陈妈妈笑着站在一旁,一切都是吗么和谐。

    她想起隐约的记忆深处,在她刚记事的时候,伴随她的便是父母的争吵,争吵,争吵了不知几个小时、几天、几个月、几年,最终两个人似乎形成了一种牵制,互不理睬像个陌生人,而妈妈对她的态度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改变的。

    她想起那时候,妈妈的手是那么细腻,年幼的她拿着漂亮的紫色蝴蝶结找妈妈扎头发,换来的确实妈妈的冷嘲热讽,这样的次数多了,母女间便有了不可逾越的隔阂,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宁愿叫她的乳母“陈妈妈”,也不愿在私下里叫自己的母亲一声“妈妈”。

    她想起……

    罢了,都过去了……皇甫萱看着母亲干瘦的手,心中五味杂陈。其实母亲这些年……过得也一定很苦吧。皇甫家的滔天富贵可以滋养她的容貌,却不能滋养她的心灵。尽管五十岁的母亲的容貌依旧魅力端庄,却掩不住心力的憔悴。

    这个人,终究是她的妈妈啊。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挽了头发,皇甫夫人有些颤抖地放下木梳,静静地站在后面一言不发。

    她想起多年以前,她的母亲也是这样为她送嫁,那时的她正为自己突破重重被皇甫老爷选为儿媳而骄傲,正对那时优秀的丈夫心怀恋慕,她励志要成为丈夫的贤内助,与丈夫一同打下一片天地。那时的她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嫁给皇甫萱的父亲,又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无奈接受了丈夫的背叛,个中滋味,从来没有人懂。

    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强大,不要像她一样只会与女人勾心斗角而对世家集团在商界的事一无所知,女人只有强大,才能抓住男人,这是她用自己半生的悲戚留给女儿的教训。

    可是女儿不理解她……不理解便不理解吧,只要自己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就好了。

    事实上,皇甫夫人,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皇甫萱的一个人。

    皇甫夫人,这个工于心计精通算计的女人一直知道自己女儿的强大,她知道岚带走世家的三个女孩时留给世家的“去韩国学习”的理由只是借口。毕竟,岚之所以能注意到皇甫萱,全是因为皇甫夫人救过岚。

    皇甫夫人,她知道四年前在海边发现的那个溺亡的萱儿并不是她的女儿,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母女之前的血脉,把她们神秘地相牵。所以四年前,南风沐泽醉生梦死、苏静曦以泪洗面,唯有她暗地着人封锁住皇甫萱“溺毙”的消息,为的不是什么“避免股价下跌”,而是盼着有朝一日,她的女儿可以回来。

    事实证明,除了嫁给了不该嫁的人,她的判断,从来都是对的。

    “梳完了?”

    “梳完了。”

    母女两人不自在地又陷入了沉寂。气氛却没有了刚开始的剑拔弩张。

    是皇甫夫人先打破了安静“婚后,泽若待你不——”

    这时门外传来了秦管家的声音,打断了皇甫夫人欲言又止的话:“夫人,小姐,化妆师已经来了。”

    “进来。”

    皇甫夫人应完,深深看了皇甫萱片刻,转身与开门领着一种伴娘和化妆师进来的的秦管家擦肩而过,一众人恭敬地侧身,皇甫夫人也早已换上了端庄得体的笑容,对他们恩赐似的点头离去。

    皇甫萱亦笑的明媚,只是眼底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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