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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江晏之冷道:“我自然知道从哪里可以出城,我甚至知道税款藏在哪里。”

    苏州耽搁了夏税六月未送走是他们故意拖延,可秋税需十一月之前入账,搭上江敬回去谋算税款,江敬回却迟迟未对江家众人作出安排,可见他们原本的计划里,还有周旋,至多牺牲江敬回一个人,幸运的话赔上家财后甚至不会要他的命,所以勿需对江家做过多安排。

    要摆脱江敬回私自运转两税的罪名,最方便的就是治他监管不力之罪,所以只有光明正大的出了苏州他们才敢动手,届时摘掉江敬回的官帽或者抄家流放,才能最大程度保住江家。

    而祖母对这一切早就知情,所以会突然着急给他娶妻,邵月如名声太盛又太出色,所以不幸成了他的妻,祖母又尽可能的将江家的产业转移给邵月如,又或者说,是给他找个后半生的依靠。

    到时,他与邵月如和离,那些财产就都成了邵月如的私产,便能保住江家部分家财,而以邵月如的品性不可能将这笔钱据为己有,也不可能对他不闻不问,即使邵月如当真卷钱跑路,只要保全他,他也能从邵月如手里夺回财产,他的后半生还能继续衣食无忧。

    江晏之仰头喟然,可是邵月如呢?她从头至尾没有任何过错啊,祖母真是煞费苦心了。

    可京里突然来人,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税款必定还没来得及转移,又没存在衙门府库,如果他们的计划照常,税款最终还是要从府库运出,所以必定还在衙门府库,只是藏在众人找不到的地方。

    他忽然想到:“有覃一朝,南阳王屯居苏州,横征暴敛搜刮民脂,又恐钱财被盗,尝掘地三尺营屋建室以藏宝。”

    他平静的念完这段数朝代前的苏州古旧地方志,付金易忽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周子瑜要是听到你这番话,他得气吐三碗血。”

    当初夏税失窃,被江晏之寻回,他们便为存储税款着急,周珏埋头翻了三天古籍,才意外得来的藏宝密地,谁知就这么被江晏之三言两语说穿了。

    “我就知道你能行,往后谁还敢说江大公子不学无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我付金易头一个为你打抱不平。”

    付金易是苍州人,从苏州到苍州,最快最便捷就是走水路,而水路……城外可通往苍州的就是顺安码头,顺安码头的水上运作周珏外祖父家垄断了半数船舶生意。而付金易素与周珏交好。

    只可惜了,周珏牵涉舞弊案,现在还在狱中。

    “可是我爹现在的罪名是科考舞弊。”江晏之心里分析清楚局势,一改刚才的茫然求助姿态,“税款还未丢失,我只需为他洗清舞弊罪名,江家还可安稳无虞。”

    付金易摇头好笑,“江公子怎么这般天真,你以为杜子腾带兵围你江家只是因为你爹科考舞弊?”

    “‘江南富国邦,苏杭富江南’你以为盯着苏州税款的就只有我一个吗?皇帝要修攀仙楼,二王要钱,三王要粮,苏州这块肥肉,谁不想叼一口,然而这些,都是过不得明面的。”付金易幽幽道,“也非是过不得明面,只是少不得你争我抢,血流成河。你以为江大人真的是被冤枉?你以为你去告御状真的会有人给你撑腰?”

    “你做梦。”

    “江晏之,你从前做着你的逍遥梦,可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善了?朝中中立为民的清流还有几人?为首的顾太傅已经年过花甲了!”

    “我告诉你,你爹没有被冤枉,他就是舞弊了,你去看榜单上真正有良知有学识的有几人?这些人从苏州舞弊,到京城还能继续舞弊,然后又成为谁的鹰犬谁的爪牙?你爹不舞弊,在众人都舞弊的考场里,真正寒窗苦读的能有几人上榜?他不舞弊,不多送些公心为民有真才实学的人去京城,一群鹰犬里拔状元,能拔出个什么东西?哪怕那些人到了京城还能继续舞弊,可多送一个人进会试场就多一分希望。”

    “江晏之,官为民之父母,可天下万民孤苦久矣!”

    付金易几乎嘶吼着喊出这句话,猩红的眼眶透过昏暗的烛光仿佛看到苍州浑浊汹涌的洪水,遍地的哀鸣和腐骨,然后又力气颓丧地靠在墙上摇头苦笑。

    可惜,清正廉明惯了的人做不来这种脏事,这不,棋差一招锒铛入狱,连同半生清名一起。

    付金易道:“江晏之,除了帮我们,你已经走投无路了,你以为邵月如怎么会那么巧被官兵发现,她可不是不小心的人,你以为吴长生为何会被抓,他也不是蠢顿之人,现在是邵月如和吴长生,接下来会是邵家众人,江家众人,江夫人,还有……江老夫人,你说下一个会是谁啊?”

    “付金易,你疯了?!!”江晏之抓着他的领口,目眦尽裂的盯着他。岂料他只是哀毁一笑,“是疯了,早疯了,你啃着自己乡亲父老的尸骨活下来,你看你疯不疯。”

    “也对,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哪懂我们这等人的癫狂,可现在,你也只能跟着我一起疯,苍州数万生民若得救,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永堕畜生道,都来你江家结草衔环。”

    江晏之僵硬半跪在付金易身边,缓缓松开他,与他靠在一起,“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想办法。”

    “因为我也没有办法了。”

    良善的人本不该被这般算计,江家也不欠他的,江大人抛家弃命为他争一场,已经够他叩首以谢了,他若还有点良心,怎么还能算计他的妻儿老小呢,可是这不见天日的世道啊,他也走投无路了。

    “需要我做什么?”

    付金易闭了闭眼,嘴角咧出一丝好看的弧度,“运出税款,送出苏州。”

    “付金易,要不你把我这条命拿去吧。”

    从重兵把守的府衙底下藏库把将近十万税款悄无声息运出苏州城,他也太看得起他了。

    “我要税款,不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