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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是自刎?”

    静心园中,慕归雨戴着个白额带,坐在太师椅上,微笑着看向属下,脸色已很不好看。

    “是。”

    慕归雨微笑着接过仆人递来的药盏,咬牙道:“哈哈……好……好……”

    饮过一口,她又道:“别的消息呢?”

    “禀大人,再无大事了。只是小人得信时打听了一嘴,听说顾家守备军原定今日动身返京的,出了这事才耽搁下,自然,这是情理之中,可北军骁骑营却至今驻兵于原处,未有去意……”

    “嗯?”慕归雨抬起眼,“主将既亡,粮草遇焚,及时远离是非之地才是上策,她们为何不动?”

    “嘿嘿,小人不知,只是确实奇怪。”

    慕归雨略微思索,恍然一愣,一把丢下药盏,道:“好,好极了!不管是与不是,这确有追缠的价值。”

    说罢她咳嗽了几声,虚弱的脸现出些诡异光彩,对属下道:“你把温城粮草遇袭之事再与我说一遍,务必详尽!”

    那属下正了正官帽,作揖道:“是。楠安城破当夜,温城粮草遇残兵偷袭,纵火烧粮,致三库粮草尽付一炬。驻派官兵亦伤亡惨重,所派督运使仅幸存一位,乃是原镇北军将领云骁。”

    慕归雨敏锐地捕捉到一点:“京派督运使全死了?”

    “是。报说是都烧死了。为此朝廷议论颇重,已决定押云骁归京查问了。稽令明日便会下发。”

    慕归雨道:“好,总算有一件顺心的事。这案子有意思,我必要参与,眼下闲职不能再待了。云子,开库。”

    “是,家主。”

    -

    当日天初亮,慕归雨自府驱车赶往夜狱,急见内卫孟品言,赠五箱金。

    孟品言不明其因,未敢冒收,与其暗室相谈,道:“好端端的怎么跑我这送礼?瘆得慌,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收的。”

    慕归雨道:“在下一片诚心相邀,大人切勿错意。珣王已毙,定安既死,此当大变之时。陛下内忧得缓,势必调转枪头,整治政廷,以肃纲常法纪,为储君清荡寰宇。”

    “君既有才干,何不与在下同舟而谋,择良玉而拥……”

    “大胆!”孟品言作怒状,“你这是要我参与立储之争么?我们规矩你是知道的!”

    慕归雨道:“君已为内卫,身早入局中,岂是在下所左右?况且陛下龙意所向,本为内卫所往,从圣意而拥之,不正显君忠义之道?”

    孟品言颜色稍缓。

    却听慕归雨又道:“且君本为良佐之才,理当得受圣恩,那刘荣庸碌之辈所仗为何?竟敢压君一头!连年诸事,在下看在眼中,君亦有高才傲气,怎甘屈刘荣之下?”

    这一番话恰说到孟品言心中,她为刘荣两个御前老人压制许久,其间颇多摩擦龃龉,早生不满,心怀怨愤,只愿给这两人踩在脚下踏死才舒心。

    今听闻慕归雨这一番话,又思及往年诸事,慕归雨次次为自己着想、出言不平,一时心中大动,发自肺腑对慕归雨道:“大人果真知我!”

    慕归雨笑道:“你我此后同心齐力,定无不成之事,我们只于政变之浪中顺风而航,承威从谕,借势打力,必能清尽宿敌,名利双收。”

    孟品言起身大笑,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一切全仰赖大人了!”

    二人大笑密谈,其间商议数事,具不告人。

    出夜狱后,慕归雨归府换车更衣,天大亮时赶往缙王府。

    到府叩门,却遭人回拒,那小厮衣着光鲜,应是亲王随从,来到门处扬着下巴道:“殿下不在,大人请回吧!”

    慕归雨并不恼,微笑道:“贵人事忙,情理之中。在下唐突到访,亦不敢奢望能得见亲王面。”

    小厮道:“那您是?”

    慕归雨笑着挥了下手,身后乌素捧着一盒上前,慕归雨拿过,对小厮道:“在下近来得了一样好物,思遍华京人物,终觉此物非入缙王府方不糟践。殿下尊躯远庶务,故而不敢叨扰,只劳请府中皋鸟管事过一过眼,若管事觉得还尚可,在下还盼管事于殿下面前美言一句,若能得见贵颜,在下必不忘恩。”

    说着,慕归雨将大木盒打开,日光一映,一股璨光宝气耀耀而出,晃得人眼花神乱。小厮眯着眼去看,方才看清,原来是一件展翅金凰大冠,整冠缀有珍珠宝玉数百,辉光熠熠,做工精妙无比。而最耀眼的还属发冠正中那颗硕大的红宝石,其色艳红如火,当真极品。

    见小厮呆了眼,慕归雨适时说道:“这金冠其他饰物无甚夸耀,唯这冠上有颗红宝石却非凡品,乃是旧年懿明太女为定安王生辰礼所寻,搜遍四海,终择中了这佳宝,却因种种缘由,最终未能入手,只能憾而择次品赠之。

    在下机缘巧合得知此事,去岁以重金求购,方得此物,打了金冠以相配,哪想做成后此物如此华贵,通府竟无人堪配!在下思来想去,唯有缙王殿下女儿这般钟灵毓秀、聪颖□□的人物,戴此冠才称得上相宜。故而登门献之,还请小哥代为送与管事,成与不成,在下都心怀感激。”

    说罢,慕归雨将盒盖好,放入小厮手中,又不动声色从袖中掏出一小袋银钱塞与他袖中。

    小厮面上笑绽如花,一副了然模样,乐呵呵对她行了礼,又要了名帖,请她入府喝盏清茶。

    慕归雨婉言谢绝,只道不多搅扰,回府等皋鸟管事的回话,微笑告辞了。

    往车驾走的路上,乌素在她身旁皱眉低问:“家主,那真是懿明太女都没得着的东西么?”

    慕归雨微笑道:“我胡扯的。”

    乌素:“……”

    离了缙王府后,慕归雨毫不停歇,命人驱车直奔丞相府。

    -

    丞相府中,子丞相正与子敏文激烈地争论。

    厅中无旁人,二人此时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子敏文站在堂中满面愤色,抓着袖子道:“这件事我绝不同意!云逸刚走,那边就下旨联姻,这叫什么?这就是在打云逸的脸!我同她自小到大十几年的情谊,我绝不容许人这样糟践她!”

    “一时意气!”子丞相坐在椅上,手里拿着块帕子揉额,脸色十分难看。

    她刚刚惊闻噩耗,两眼发黑,险些跌倒,好容易缓过来,却又接到缙王府送来的圣谕回文,那上头虽未明言赐婚为谁,可风恪白纸黑字写的求娶的是子徽仪,陛下亦没有说不准。

    这意思很明显了,现在风恪把这东西送来,就是要问问你子家的态度。

    你肯还是不肯啊?

    子丞相当场头痛复发。

    可偏偏不想让她安生似的,还没等她缓口气,子敏文便大喊大叫地跑进来抗议,造就了现在这样争论的局面。

    子丞相捂着头道:“殿下没了,难道我心里不痛吗?我看着她长大的!”

    子敏文道:“那您……”

    子丞相道:“可我不能由着感情行事!”

    子敏文脸瞬间铁青,道:“您居然要答应……您简直糊涂!”

    子丞相一下从椅子上弹起,喊道:“我糊涂?究竟是我糊涂,还是你太愚蠢!我们家身为外戚,本就是与皇夫子嗣捆绑在一起的!皇夫的皇女一落地,我们便坚定不移地拥护,你当是为什么?攀附权贵么?是因为她们生来便流着我们家一半的血!她们天然便与我们绑在一起!她们若好,我们便好,她们若坏,我们便坏,她们的利害便是我们的利害,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皇女为我们的依仗,我们亦为皇女的依仗。现在殿下没了,最后的依仗也断折了,你当我们家能无事么?当初太女归去,我们家遭受了多大的重创,你全然忘了么?!”

    子敏文眼圈渐渐红起来,声音也带了丝哭腔:“我没忘……可这回不一样……云逸她都已经死了,那缙王还要求娶她生前的未婚夫,这不是……这不是踩着云逸的脸求婚事吗!”

    子丞相道:“我难道不知道吗?我的心里就好过吗?我也想像你一样,一把给这破纸撕两半,甩到那小儿脸上,告诉她你妄想!可我能吗?”

    “皇女仅剩两位,不是她便是她,作为先太女的拥护者,皇夫外戚,未来无论那二人哪个上位,我们都不会好过!不趁能转圜的时候为家族谋一条生路,难道要为了出一口气,耍一次脾气,就葬送整个家族的命运吗?”

    “敏文,我们子家近万口人啊!全不顾吗?”

    嘶哑的问声如一记重锤,砸得子敏文身形摇晃,她一时间失了主意,抬头看着四周的梁柱,心中悲怆,“难道……难道就这样……可这怎么能行?她还叫我堂姐的啊!我就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把她的爱人送到她皇姐的手里吗?!”

    子敏文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啊!这叫我怎么见承业!我便是这样照顾她妹妹的吗!”

    听见女儿的质问,子丞相面容甚为不忍,低下头不说话,室中一时仅余子敏文的啜泣声。

    二人沉默之时,忽有随从来报,于门外廊下叩门禀道:“丞相大人,女郎,府外慕霁空求见。”

    “慕霁空?”子丞相疑道。

    子敏文抬袖拭面,道:“她来做什么?”

    门外道:“未明言,只说有要事求见。”

    子丞相道:“不见!”

    门外道:“她还说,若丞相不见,她便在府门口站着不走,直到丞相肯见为止。”

    子丞相登时恼道:“胡搅蛮缠!”

    子敏文道:“母亲,要不还是见一下吧,她平时也不来咱们这的,说不准真的有事。况且,若真叫她在外面站着,人多眼杂,她那个身份,看着也不好……”

    子丞相忍着头疼压下火,抿嘴沉默许久,还是叫人请慕归雨入府了。

    她们二人移步会客厅等候,因着方才争论,脸色还未缓过来,一时都不大好看。慕归雨笑吟吟跟着接引之人进来,抬眼便望见这母女二人的脸色,脚步略缓,却并不显在面上。

    子丞相坐在椅上道:“慕大人突然到访,想必是有要事了。”

    慕归雨歉然一笑,刚想开口说话,却没想门外突然传来阵急促脚步声,有人传报道:“禀大人、女郎,后府出事了……”

    知里面有客,外面的人并没有把话说完。子丞相见状给了子敏文一个眼神,叫她去应付,不想子敏文在外面听完神色大变,疾步进来说与子丞相,后者亦脸色微变。

    慕归雨在旁暗暗观察她们神色,子丞相匆匆留下一句稍坐,便与子敏文一道往后府赶。

    慕归雨看在心里,突然悄悄跟了上去,路上遇相府仆人阻拦,她便厉色喝道:“混账,丞相大人命我一道前往,耽误了事,你岂能担起!”反应甚快,理直气壮。

    她算着子丞相二人着急的漏子,就这么一路跟着后面胡说八道,竟也来到了后府。

    院中人已聚集,子敏文大步开路入内,斥退闲杂人等,进了屋子,正见哭得脸发白的素问,道:“怎么回事?公子好好的怎么会上吊!”

    素问道:“禀女郎,禀大人,奴也不知缘由……只知道方才仆人来报了信,说是定安王殿下不在了,尔后公子便把人支了出去,又说饿了叫奴去拿吃的……回来时……公子就已经挂在梁上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陡转哭音,简直听不出调来,还是一旁仆人接话:“见着公子有事,我们立刻便拿凳子给公子救下来!放下来后见公子还有气在,立马便去叫府医来治,再去通报大人和女郎,绝没有耽搁!”

    子丞相道:“人没事吧?”

    子敏文紧接道:“快说!人有事没有!”

    一个府医急匆匆跪上前道:“请大人与女郎放心,公子挂的不久,救得及时,未伤性命,只脖颈处有勒痕淤青,不出一月也尽消了……”

    子敏文大松一口气,朝内看了一眼,不由背后冒冷汗。

    “好……你先去开药,一应用物不需吝啬。其余的人,你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子丞相冷声吩咐着,刚刚转头,便看见了大门外踮脚观看的慕归雨。

    子丞相:“嗯?!”

    子敏文脸色大变,两步冲出去抓住慕归雨道:“你怎么在这?!谁放你进来的!你、你——”

    慕归雨由她抓着行了一礼,对子丞相道:“在下冒犯,甘受丞相责罚。只是能否在责罚在下前,容在下见一下公子?”

    子敏文道:“你想做什么?慕霁空,这是我家,你不要太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