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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驾之上,风临从慕归雨口中得知了武皇欲将风和记入皇夫名下的事,本就寡言的她变得更加沉默,许久未犯的头痛隐隐又有发作的迹象,她抱臂而坐,漆黑的目光落在地上,连焦点都无。

    一旁的慕归雨隐隐察觉出她身上的戾气,虽面上还保持着微笑,心中却微微一沉。方才她轻描淡写转述了一下,以为措词够谨慎了,不想风临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行了不知多久,终到了缙王府宅,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立时有人接引。风临抬眼扫了下府门,论讲究气派,风恪也不逞多让。门头牌匾大气恢弘,掐花描金,府前两座丈高貔貅镇宅,即便是平头百姓,一望此门便知非富即贵,都是要绕道走的。

    细想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白日里登缙王府门。

    随侍入内,穿林过院,九曲八折,终到了一进门前,假山之后似有清宴,隐有琴乐飘来。慕归雨前两进时便察觉不对,风临此时也好像反应了过来,冷着脸叫住了前方引路的几个缙王府侍女,道:“等等,此处不会是缙王内宅吧?”

    领头的侍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回话道:“回禀殿下,此处确实离内宅较近,但并不是,尚隔三殿。”

    风临没有再前进的意思,那侍女见她不走,又开口道:“殿下放心,此处乃是我家殿下心意的广和园,因着修建之时设有曲水流觞之景,假山细竹更是清雅,故而常在此设宴待客,今日也并非只有二位贵人在场,殿下大可无须避嫌。”

    慕归雨眼珠一转,觉得无事,便也开口道:“早听闻缙王殿下风雅之士,慕名久矣,那广和一园更是闻名于华京文人之中,在下今日有幸得见,实在是福气。”

    那小女侍嫣然一笑,很是受用,领着两人款款入园。

    风临本还在心中疑惑,三月里办曲水流觞宴,莫不是脑子涝了,然见此处景象,便知晓为何她们能怡然自得。

    凡树枝皆以绿绢饰叶,凡灌木皆以彩绸扮花,不知耗费多少人物之力,竟使得此园远望如夏日一般,郁郁葱葱。加之美侍曼歌,妙人轻舞,观富丽之景,品琼浆玉液,配以笛琴和鸣,如何不逍遥?

    同为亲王,风临第一次觉自己寒酸,竟不知还有这等消遣之法。

    风恪坐在主座之上,正搂着位娇滴滴的男侍高谈阔论,女侍近前耳语一番后,风恪抬头示意,这才有侍从喊道:“定安王殿下到!大理寺卿到!”

    众人赶忙起身行礼,风临望去,此宴似乎是私宴,只请了五位人列座,有二人还比较眼熟,貌似是风恪属官。

    风恪松开了怀中娇人,起身冲风临二人遥遥道:“妹妹,慕大人,二人一同到访实在少见,方才府中家厮来传,吾还以为是她胡言,若不是见了慕大人的拜帖,吾定把她打出去。来来来,快快落座!大人遣人送帖时,恰吾摆膳,当真是巧,吾想不若一同入席,共品佳肴,也是美事一桩嘛。想来妹妹也是自家人,不会怪吾自作主张吧?”

    风临的回答简洁明了:“不会。”

    风恪笑了笑,特意命人将两人引至对面坐下,待二人坐定,她状似无意地问:“今日大人怎同吾妹来访?”

    慕归雨先开口道:“在下一愚官,若非陛下圣恩,怎有幸得见二位亲王。”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武皇手谕,递与风恪,风恪连忙起身,颇为严肃地理了理衣冠,恭恭敬敬地接过了手谕。此举赢得了坐间赞誉的目光。

    风恪细细阅过后,似乎有点意外,抬眼看了一眼风临与慕归雨,又将手谕从上到下再看了一遍,方才命人将手谕收至书房,正坐道:“既是母皇亲命,吾无有不从的。只是说来惭愧,江南道的粮草说是吾督办,实则是该地地方官与巡抚吴大人主理,吾不过是领个名头,又因是密派,去了那儿也不好走动,不多时又被召回来了,实在没什么正经的情报说与二位。当然,账册回执等文书,待席毕吾会命人送与二位府上,交接一事,还是要找吴大人她们。”

    慕归雨笑而不语,风临也露出了玩味的微笑。

    早知她不会爽快配合,油滑地甩给旁人,自己撇了个干净,说的可倒怪好听。只怕是等风临跑去问那个什么吴大人时,人家又会说自己小官一个,做不得主了。

    就这么磨蹭来磨蹭去,磨蹭到开拔那日,屁事都没干成,倒随了她们的心愿。

    风临与她同为皇女,自是不用太客气,在慕归雨同她话语交锋了几轮后,直接开口道:“若姐姐连这个主都做不得,那还怎么管得住手下的人?管不住手下的人,办事的时候能尽心尽力么?事关大军开拔,若陛下知晓姐姐御下不力,还敢让你担此重任么?”

    对面属官面有不虞,一人欲开口,直接被风临的眼神斥了回去,“吾同皇姐谈话,尔等岂敢插言。”

    “哎哟吾的皇妹哟!”风恪举着酒杯,赔笑道,“不要同这些个蠢材计较,轻松些,先吃饭,吃罢再谈。”说罢她眼神示意身后人,亭中乐声又起,风恪饮尽杯中酒,眯着眼含糊道:“今日你们来的正好,吾府上新排了一出节目,妙趣斐然,不若一观。”

    慕归雨笑道:“在下承光,也可一开眼界。”

    “哈哈哈!”

    不远处款款而来一位佳人,身着天水碧衣衫,身后侍从怀抱古琴,朝着众人走来。风临一向不重声色,也无心观赏,只拿起酒杯举了一下,面子上过得去就可。

    谁料她抬头只望了一眼,便震得神色大变,竟生生捏碎了酒杯。

    一丝血从她紧握的拳头缝隙缓缓流下,身后的寒江连忙上前遮挡,另一位随侍也欲包扎,可风临浑不觉痛,只直直盯着走来的男子,原本冷清自持的脸已被震惊覆盖。

    子徽仪,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一个未嫁之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临近乎是在心中嘶吼出这两句话,凤目瞪得滚圆,咬牙咬得嘴唇都在颤抖,还要极力隐忍,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失了体面,被那厮见笑。

    用最快的速度收起脸上的情绪,风临微微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伸开右手,几片碎瓷随着五只的舒展掉落在地上,面对寒江的关切,风临只低声说了句无碍,拒绝了包扎的请求,甚至只是从袖中掏出了丝帕随意擦了擦血迹,便拿着这右手重新执新杯,面无表情地饮下了一口酒。

    风恪也不知看没看到风临那一瞬的失态,举杯昂首,笑呵呵地指着子徽仪说:“卿快来,见过慕大人与定安王。”

    子徽仪神情自若,坦然地冲着二人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定安王殿下,见过慕大人。”

    目光相触之时,一个面无波澜,冷淡疏离,一个玉容含笑,大方得体,二人皆是平常模样,倒真如陌生人一般。

    只是假面之下究竟翻涌着何种情绪,只有自己知晓。

    未答话,风临乌黑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心已由震惊转恼怒,甚至于冷笑。她真的很想抓着他的衣领问问: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就这般上赶着贴住风恪吗?一个未出阁的男子,跑到女子家宅之中,还他妈带着把琴,干什么?风花雪月么?还要不要自己的名声、顾不顾惜自己的将来?!

    然而她长于后宫,比任何都要清楚子徽仪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她不愿去往龌龊的地方想,然而此情此景就像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

    她知道自己现在与他再无瓜葛,没理由生气,可她就是气,控制不住地气恼。她自小将他视作眼珠子一般,万分珍惜,钱袋给他送,嫁妆给他备,连紫宸殿都跪求过,别说是轻慢,就连手指头也不舍得碰一下,捧在手中如珠似宝地望着。她如此珍重的人,竟出现在别的女人府中,叫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怒!

    四下静静,乐人也不知何时止了声,徒留这一场静默的闹剧。风恪眼梢向下扫视一圈,打趣道:“今日有贵客,不听那些陈词滥调,韶举啊,不如你来给众人舞一曲吧?”

    话音似针,扎得子徽仪秀目凝怔,原本从容的笑颜也渐渐泛白。他是公子,并非舞伎,岂能供人取乐?这是□□裸的折辱。

    然而他此身已无甚资格发怒,只得重新捡起笑面道:“回殿下,我资质愚钝,不善舞艺,难入贵客眼,不若抚琴一曲,全当助兴。”

    这样的请求并不衬风恪的心意,她没有说话。倒是她身侧的男侍识眼色,柔声道:“公子身段这样好,便是学着螃蟹挥两下也能迷倒一众女子。”

    “胡言乱语。”风恪笑意重绽,抬手掐了下男侍的脸,又抬指点了点子徽仪的身影,咂舌道,“不过他说的也不错,你的身段的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