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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袖一挥,带起一阵寒风,灯中火苗被惊得不停跳动,晃醒了榻上的女孩。

    风和如梦方醒,见床前坐着母皇吃了一惊,连忙艰难地从床上爬起,虚弱道:“母皇何时来的?咳咳、咳、女儿竟没有相迎……”

    “你受了这样的罪,好好躺着,不必守这些虚礼。”武皇微笑着注视她,眼扫了室中一周,似有不悦道,“房中怎没个人侍奉?你叔叔愈发糊涂了,竟将你一人丢在这里。”

    风和用手掩口轻咳,道:“是女儿吃药吃的苦了,央叔叔去做些甜水。因着昨夜……叔叔不放心,把宫里人都叫去盯着小膳房了,这才……”

    武皇道:“你也不必着急,朕不过是说几句,不会真责罚他。只是他做事顾头不顾尾,该警醒几句的。”

    听了这话风和似放下心来,暗暗舒了一口气,武皇皆看在眼中,抬手示意宫人退下,状似无意问:“方才来路上,朕遇到你的姐姐哥哥,说是来看望你,哈哈,这两人也是挂心你,腿脚倒比朕还快些。”

    风和听了这话竟是一愣,露出些许愧疚的神色,皱眉低下了头,“啊……姐姐与哥哥来了,我竟没有同他们说说话,只顾着闷头睡,唉!”

    说罢她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补上一句:“母皇,是哪位姐姐来看我了?”

    武皇微笑道:“是你四皇姐。”

    风和有些意外,笑道:“原是云逸姐姐!她不常进宫来,今日也来瞧我了?我还以为是云谨姐姐呢,看来四姐还是疼我的。”

    “你没有话要对朕说么?”

    风和听了这话一愣,笑容凝固了片刻,扭头望去,正对上武皇那一双凤目,她垂下头,叹气道:“女儿的确有问题想问母皇,可女儿不能问,如果母皇查出来了,自然会告诉女儿,没说就是……”说到此处她止住了话。

    “你没问,怎知朕没有结果?”

    闻言风和握紧了拳头,正色道:“那母皇能否告诉女儿,究竟是谁这样狠毒,要取女儿性命!”

    一个刚刚被害的人,自然想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她自认这样的话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原以为母皇会搪塞过去,不料对方居然直接了当的告诉她:“琉璃婢,朕不知如何开这个口,但……但朕不能瞒你,是你三姐做错了事,动了这样愚蠢的念头!朕愧对于你,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不叫你白白受这样的坑害!”

    武皇仰面叹息,愧愤交加,她默然许久,才将目光重新锁定在对面,却发现眼前榻上的小女儿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风和呆呆的看着武皇,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在被上,她颇受打击,连话也忘记回武皇,就这样坐着流泪。

    “琉璃婢……”

    这一声呼唤好像唤回了她的魂魄,风和抬手掩面而泣,泪如决堤,最终忍不住嚎啕大哭,转身扑躺在身后的床上,背对着武皇,将脸深深埋入被子中,压抑着哭声。

    武皇望着蜷缩在被中哭泣的那一团身影,渐渐敛了表情,面上的不忍终于蔓延到了眼角。她叹了口气,起身坐到床上,紧紧挨着风和,轻拍道:“好孩子,莫要再哭了……”

    她一向能言,到了真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反而哑了口。思索了好久才找出一句:“母皇一定严惩那逆女,给你出这口气。”

    风和哭泣着从被窝中爬起,伸手抓住武皇的衣袖,满面泪痕地央求道:“母皇……不要惩罚姐姐。”

    武皇有些意外:“为何?”

    风和啜泣道:“若是惩罚姐姐,那天下都会知道皇家女儿相残,到时母皇该如何自处?臣工会心作何想?百姓又会如何议论?”

    武皇望着女儿,不禁伸手为其拭泪,柔声问:“那不是委屈了你么?”

    风和闻言放声大哭,却仍坚持道:“女儿委屈不要紧,却不可令天子陷入两难!”

    这话如一记雷,恰击中武皇心中最要紧处。武皇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动情道:“好孩子,朕定会补偿你。”

    ————————————

    未等到皇夫起,风临便逃也似地离了皇城,车轿之中,寒江虽是关切,但不好开口询问,而今她也拿不准风临的心绪,实不知殿下为何突然不适,她偷偷望向殿下,见对方死死握着刀把,连指节都泛起了白,不由得心惊。

    “寒江,”风临突然开口,“你知不知道风恪平日里有没有什么随身佩戴的物件?玉佩也好,扳指也好。”

    寒江不明所以,却也认真思索起来:“奴婢也不常见到缙王,不记得她有什么随身的物件,只听说缙王颇喜金玉宝石,可京中但凡权贵不都喜这些珍稀玩意儿?”

    风临微微点头,没再说话,二人沉默了一段路,忽觉车驾缓缓停住,车外侍从近前通报:“禀殿下,前遇丞相府车轿,观制似乎不是丞相大人的车马,像是相府家眷出行,是否见礼?”

    风临伸手指移开车窗帘,微微偏头望去,一时间错愕,寒江自然没有错过殿下那一瞬的不自然,悄悄望去,原来是子徽仪。

    他还是那副清月般的模样,乌发垂在淡翡色的衣袍之上,俨然玉人。他缓缓从车中下来,对着风临的车驾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定安王殿下。”

    风临没有答话,收回了手,厚厚的帘子挡住了子徽仪的视线。帘布落下的太快,她没能看到他抬头时那摧人心肝的悲伤眼神,如果她看到了,或许她不会忍心走的那样快。

    寒江小声道:“殿下,对方给我们让行了,要不要道声谢?”

    “道谢?”风临半垂着眼望着前方,脸上全是淡漠,“吾是亲王,他是民,理应避让,何谈谢?他虽是准缙王夫,可到底也没行婚。待他嫁过去后,街上遇到,吾自会向皇姐王夫行礼避让。”

    这话说得够不客气,寒江连忙闭口,转身对车外众人吩咐道:“走吧,不必见礼了。”

    子徽仪没有想到她会直接离去,连一个字都不愿讲。自那日后,风临便像从他的世界消失一般,没有半分音讯,半点痕迹,他只能从旁人口中去捕捉有关她的字句,模糊地拼凑、猜测她的近况。可旁人的话带有的个人情感太强烈,以致于他拼凑出的那个风临面目全非,越搜寻就越偏离,气得他常常在心中呐喊不!这不是我的殿下!

    他想听她说,听她亲口说,哪怕是一句辱骂,一句讥讽,他觉得自己像一株流浪荒漠的树,已太久没有得到一点点来自风临的雨露。这种干渴令他愤怒,因越干渴,就越意识到现实。风临已经不属于他。

    子徽仪缓缓直起身,木然朝着自己的车驾走去。他的殿下厌恶他至此,连一个字都不愿同他讲。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厌恶刺伤的痛,这种痛感让他没有气力去应付周遭的一切,可他也没有选择,只能一步一步爬回自己的牢笼。

    当夜,华京最繁华的烟柳之街后身,一扇久未开启的大门传出了吱呀的响声,这个不起眼的矮房连一盏灯也没点,且外观十分朴素,若是哪位小姐玩乐之时偶然误入此处,见到这平房会理所应当地以为是前街哪家名楼的库房,哪会想到这里坐着位亲王呢。

    闻人言卿鬼鬼祟祟摸进此处,满院摸索,终于在墙根处寻到一座枯井,她刚把腿搭上想跳,迟疑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丢入井中,见井中响起的不是水声,而是风临低低的骂声,这才放心地跳了下去。

    风临捂着头白了她一眼,从腰间掏出了火折子吹明,引着她往里走。低腰走过一段地道,眼前现出一方土室,室中摆设简朴,仅有一木桌,粗布软垫若干,可足以令闻人言卿啧啧称奇:“在这地界挖这么一处密室,可不是有钱就能办的!”

    风临直起身子走到桌前,甩给闻人言卿一张垫子,自己也坐下,说:“等一会儿,还有人没到。”

    不多时,井口处传来一阵狼狈的声响,二人望去,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俯身走了进来,这人一身粗布衣衫,缝缝补补,手脚还有未洗净的尘泥,腰间拿个靛蓝布捆作腰带,挂着个破烟斗和廉价烟草,一副贫农装扮,风临仔仔细细瞧着,才认出来者:“青季?”

    白青季露出一嘴白牙,冲二人行礼道:“殿下!闻人小姐。”

    闻人言卿乐道:“你这模样真叫我意外,若说是装扮,你这已然出神入化了!”

    白青季接过垫子坐下,抱怨道:“演能演得这样逼真?我遭罪遭大了!每天天不亮就锄地种秧,没事还被那些狗官呼来喝去,你瞧我头,气出多少根白头发!你瞧我这手!这口子!你瞧你瞧!”

    风临难得有些笑脸,轻笑着推开她的手,告罪道:“行行行,是吾对不起你,等事成后吾准给你买个豪宅阔院,弄他百八十个仆人伺候你,把你养得细皮嫩肉的好不好?”

    “那还不够,还得在这前街给我包个楼!要最漂亮的哥儿!”

    闻人言卿道:“还要风花雪月?你家中郎君不剥了你的皮?”

    白青季道:“我还没娶夫呢。”说罢扭头拽住风临的袖子,强调道:“殿下!我还没娶夫呢!”

    风临乐道:“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给你娶!给你娶还不行吗。”

    白青季这才满意的坐回垫子上,把风临从头看到脚,抱怨道:“才多久没见就瘦成这个样子!是王府的菜不好吃吗?”

    风临把火折子放到桌中央,道:“手艺是比不上你。”

    闻人言卿想到白青季那不堪入目的厨艺,没忍住笑出了声。

    还未等白青季反驳,井口处又传来一声闷响,似是什么动物被抛下来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轻快的落地声,后者将地上物拖拽起,一前一后进了土室之中。

    先入内的是个生面孔,灰头土脸的,显然是被丢下井的那个,她拘谨的笑了笑,冲人逐个行了一礼,尔后叫了声“殿下”。

    只是她说的话更像是“殿下救我”。

    身后的慕归雨正微笑着把匕首抵在她脖颈,见她唤了声殿下,才将目光转至风临,微笑道:“在下在院中见这生人行止鬼祟,便把她押了来。”

    风临摆摆手道:“这是吾邀来的,你且放心。”尔后又对身旁二人介绍道:“此人名叫月玉京,乃吾新结交的,可用。”

    慕归雨这才把匕首从月玉京脖前移开,笑着对她行了一礼:“出门在外谨慎过了头,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月玉京摸了摸脖子笑道:“没事没事,谨慎些是应当的,大人不要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