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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府益清池旁,子徽仪孤身立在岸边,对着那一池冰水发愣。冬日里荷花早已不在,独留几支残荷探出冰层,在寒风中瑟瑟。

    身后假山小径中走来一小厮,见了他忙忙将白狐裘披上去,道:“公子怎穿得这样单薄就来这了,仔细染上风寒,快披上。奴婢寻了您许久,还以为您到哪去了!”

    子徽仪盯着那片枯黑的荷梗,自嘲道:“到哪去?我又能到哪去。”

    那小厮面露不忍,连忙说:“公子是贵人,自然是想到哪去就到哪去的。”

    “贵人。”子徽仪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是啊,您是丞相的儿子,又与缙王殿下订了婚约,自然是华京的大贵人!”小厮笑得开心,丝毫没留意到子徽仪拧紧的眉毛。

    子徽仪心沉了几分,不想与他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小厮虽是有些直脑筋,可也看出他心情不佳,忍不住小声劝:“公子,回去吧?干嘛总在这站着,您之前不是还掉进去过……”

    子徽仪默然良久,才低声说:“南星,我不是掉进去的,我是自己走进去的。”

    “公子……”

    “可世事不似池水,我进去容易,出来难。”

    小厮南星瞧他神色低颓,以为是他思念缙王,便道:“公子莫不是知道缙王殿下去崇国寺,心里挂念?殿下为皇夫祈福,左不过十天半月便回了。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她去哪与我何干?”子徽仪冷冷打断了他,“你既然不善察人心,就莫要多言,岂不知说多错多!”

    南星连忙行礼道歉:“公子恕罪,是奴婢失言了。”

    “这是怎么了?南星你怎么又惹公子生气?”一男仆匆匆赶来,手中也拿了件斗篷。

    子徽仪回头看了一眼,道:“素问啊,你怎么也来了。”

    素问笑道:“这不是起了风,奴婢担心公子着凉,便想着来送件斗篷。”

    “真是劳师动众。”

    素问看了看南星,道:“你先回去给公子拿个手炉吧,这有我。”

    南星得救一般看了他一眼,连忙离开了。

    子徽仪还是直直望着池水,也不怎么理会旁人。素问是自他入京便伺候的,自然知晓他此刻心境,劝解道:“公子,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公子既然心有抉择,只走下去便是,又何必自苦呢?”

    他轻轻垂下眼帘,叹道:“我并非自苦,只是烦闷时散心,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而今丞相府中再难寻她的痕迹,想来能稍解愁绪的,只有这里了。”

    素问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是啊。”

    子徽仪忍不住道:“你说无愧于心便好,可我心中有愧。无论如何,终是我对她不起,那日玄羽斥我之言,于情于理,我都无可辩驳。”

    素问叹道:“五殿下的话,您莫要往心里去。那时事态不明,他也是为着血亲,一时情急。”

    “不,”子徽仪摇头,眼圈微红,“他说的对,殿下尸骨未寒,我便成了缙王的未婚夫,无论何种原因,事实就是如此,如此行径,自然是无情无义的小人……”

    “公子!”

    他转身道:“走吧素问,我也乏了。这池水早冻实了,又有什么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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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踏进崇国寺,风恪便被众僧迎到了上等客房,一番客套后,她便持香入殿,以诵经祈福的理由散了众人。

    殿门悠悠关闭,待到廊外脚步声消尽,风恪才转过头瞥了一眼,再三确认后,她从垫上站起,一把丢掉了手中香柱,神色晦暗。

    香火缭绕在佛祖金身,悠悠散入空中。风恪仰头打量着眼前的金佛,神色全无恭敬之意。

    如此对视许久,风恪开了口,如同与其对话般:“你看吾做什么?”

    金佛垂眸,满殿寂静。

    风恪冷笑道:“你也笑吾?”

    佛不言。

    她道:“你有什么资格笑吾?你只坐在高堂明殿之上,享受人们的香火供奉,不曾亲历过人世半分苦楚,你有何资格笑吾?”

    佛亦不言。

    风恪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嗤笑道:“吾曾听闻佛家言人生来便有罪过,若不能礼佛向善,洗清身上的罪孽,死后便不能登极乐?那你且告诉我,我有什么罪?”

    “我没有!”风恪忽拔高了音调,“都是母皇的孩子,她们能有的,我怎么不能有?难不成是我生来的罪使我不配得到那些么?那为什么她们无罪而我有罪?……要有就都有,要没有就都没有!她们有的,我也必须有,如果我没有,就全都不要有!”

    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在佛前踱步道:“否则,我便去抢、去夺!我不怕梦到她,从来不怕!她死的好啊,她死了,太女之位便空出来了,她不死,我怎么有机会?是……她是死的惨了些,可怪只能怪她的命不好,生的太早!断了别人的路!”

    风恪猛一转头,恶狠狠瞪向金佛的双目,“你笑什么笑?!你有什么资格笑我!若是你,你难道不会像我一样?”

    她怒踩断地上的残香,道:“烧香,拜佛,有什么用!若是拜你有用,这世间早就歌舞升平了。我拜了你八年,从三岁拜到十一岁,你可曾应过我哪怕一个愿?从那时起我便知你无用!若是一个整日端坐于香火上的泥像能救人疾苦,这世上还要什么鸣冤鼓!”

    “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去谋划、去争夺,敢挡我路的人……都得死!骨肉至亲,朋友知己,没有例外。”话至此处,眼前忽然闪过一张秀气的脸庞,风恪勃然大怒:“贱人!那个贱人!他死的也好!竟敢设计害我,活该他上路西天!活该……”

    她站在原地喘息着,许是骂的累了,站了一会便又坐回垫上。风恪望着佛像良久,忽起身收拾了地上的碎香,重又点了三根,插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她推门而出,不远处的近侍连忙跑来道:“殿下?”

    风恪淡淡道:“祈完福了,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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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缙王订婚宴将近,丞相府也不得闲,忙着准备许多,不想今日五殿下风依云忽然到访,说是来替尚衣局送吉服,此时丞相与小姐都不在府,但底下人也不敢怠慢,便引了他与子徽仪相见。

    二人自上次不欢而散,已有一月未见,气氛不免有些尴尬。风依云面色冷峻,子徽仪则垂眉不言,二人的侍从也不好多说,皆收声默立。

    风依云瞥了一眼周围人,道:“尚衣事忙,吾替宫中走一趟,来送制好的吉服,不日便是你与缙王的订婚宴,先试一下合不合身,若有不妥,宫中也好及时改。”

    子徽仪幽幽开口:“谢过殿下了。素问,你们先退下。”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