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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成章脸上风云变幻,着实精彩:“小人谢殿下抬爱,但事关仕途,殿下请容小人考虑一下……”

    风临看了她一眼,拿起了一个文书冲她虚弱地晃了两下,在文成章陡然瞪大的目光里,她轻笑道:“陛下已然同意了。吾的时间宝贵,大人这就一同走吧。”

    “这!这!”

    文成章目瞪口呆,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身后的两个侍卫驾到了车驾之上。

    风临看着文成章那张惨白的脸只觉得好笑:“做亲王主簿,可是从六品,也不委屈你。”

    文成章眼角悄然划过一滴泪,这是委不委屈的事吗?和你搅合在一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爹!娘!孩儿不孝!

    没容她胡思乱想太久,风临出声打断了她:“你坐到近前来,吾有事要交代你。”

    文成章不得已,只得上前挪了一段。她实在对这个虎狼之臣没什么好感,挪动这一段也很不情愿,似乎靠近这豺狼虎豹,自己也不清白了。

    风临的车驾很大,主座一旁摆了个小小的书案,堆了许多文册,显然是常常在路上处理事务。

    她倚靠在软垫上,喘息了许久,才对着文成章扬了扬下巴:“把那几个豆色封的文书处理了。”

    文成章苦着脸拿起一瞧,怒不可遏:“账本?!”

    风临道:“快算。府里还堆了许多。”

    文成章大怒,也顾不得对方是尊贵的亲王了:“我好歹也苦读圣贤书整整十三年,不说满腹经文,身上也算沾染墨水!殿下把我弄到这来,就为了算杂账?!主簿管这事?!”

    风临淡淡道:“不会算?”

    “谁说我不会!”文成章红着脸反驳,无可奈何地拿起笔开始理账。若是正八经的财务支出她也还可以忍受,没想到这堆全是日常杂账。

    她越算越憋屈,好不容易理清了一笔。正欲拿起下一本,却听到一阵颇为隐忍的喘息之声,她不由得抬头望去,却发现风临不知何时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殿下?”文成章饶是对她没有好感,也见不得人在自己眼前生病,赶忙起身轻唤。风临抬眼看她,低声道:“无事……算你的账。”

    文成章收回了手,嘀咕一句:“卑职不过是关心一下……”

    风临又闭上双眼,轻笑道:“万人唾弃的虎狼……死了不是正好……”

    文成章没有接话,她手中的笔空悬许久,索性丢在一旁,直视风临:“传闻殿下遇袭重伤,其实是真的吧?”

    车驾外传来微不可闻的抬剑之声,风临眼珠微转,手指轻点了一下车壁,而后对文成章道:“大人何意?”

    文成章正色道:“我自问没什么过人之处,家世不显赫,官职更不高,还曾当街痛斥殿下,这样的人,殿下为什么要收到府里?即便殿下今时不顺,也定然能寻到比卑职更好的人做事,何必用一个对您有敌意的人?还让她察觉到您受伤的事。”

    风临艰难回道:“收你,是因为你骂人骂的好。”

    “啊?”

    她闭上眼缓缓道:“正直,热血,天真,带着一点愚蠢。你是个好人,像史书上早死的清官。吾的身边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提醒吾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

    说到这,风临微微睁开眼,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至于不掩饰,是因为没必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吾若是因信错了你而害了自己,那也是活该,吾认下就是了。愿赌服输,吾不是个矫情的人。”

    文成章神色复杂,道:“那日在街上,殿下为何不杀了我?”

    风临淡淡道:“骂吾几句而已,不至于搭上命。”

    “可您也没打我……我原以为您会遣人收拾我一顿。”

    “不至于,不过是骂几句。”

    文成章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空落,是因对虎狼之臣的预判落空了?她说不上来,可再拿起笔,心中却不似先前那般不满,安安静静地埋头算完了。

    下车时,竟也伸出手去扶了这位千夫所指的豺狼。

    风临没有回王府,而是来了魏宅。

    这里是前太傅魏泽的府邸,自懿明太女死后,魏泽备受打击,神志恍惚,时常呓语,看过名医无数,皆道其患呆症,无药可医。

    堂堂太傅变得痴呆,自然是不能再理朝事了,武皇给了她赏赐了府邸,许她在京颐养天年。官场人情薄,自她卸任太傅后,也无太多人去探望这位已然痴傻的前太傅了,只是顾念她旧日才华尊位,私下里提及,还是尊称一声“魏老”,算是对这位曾经的大儒的一些敬意。

    待门前小童入内通报后,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风临微微抬眼,待看清来者后不由得一愣。

    一位体态欣长的少年穿着一身碧青色衣袍,在石板上脚步飞快,衣衫上卷叶相思鸟的暗纹因他步履匆匆,在阳光下不停闪着细光。

    他在风临面前忙忙停住脚步,额前的碎发被吹得有些乱,短短的一段路他走的太急,脸上竟蒙上了层浅浅的汗意。

    他颇为激动地看着风临,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上去比较得体:“小人拜见定安王殿下!一别多年,殿下玉树琳琅,风姿更盛。”

    风临难得多了一点笑意:“裴小郎君,多年未见,更添儒雅娴静,方才迎面而来,吾恍惚以为是林中仙子,竟不敢相认。”

    裴自清闻言忍不住低头轻笑:“殿下当真是抬举小人了。秋风寒凉,快随小人入内吧。”

    风临点头应允,一行人悠悠进了府邸。

    魏宅在京郊清净之处,府邸不大,胜在雅致。院中有林有水,只是秋季萧索,难免落叶纷飞。裴自清却一身碧青色,好似夏季林木行于秋色之中,格外显眼。

    风临也打量了他几眼,怨不得风恪还惦记着他,他生的确实俊美。裴自清是个儒雅的美人,文秀的眉,柳叶一般的眼,那脸蛋生的秀美,像是江南最细最软的雾雨。

    说话的声音也像绵绵的春雨,又温润,又细腻。

    这样秀气的小儒生,别说是风恪了,武朝哪个女子见了不想抓回家藏着?

    算起来裴自清而今也有二十二、三,这个年纪应当早早许了人家,不知为何风恪还惦记。风临思及此处也不免疑惑,唐突道:“裴郎君可婚配?”

    眼前碧青的身影猛然一顿,裴自清转过头红着脸道:“回殿下,小人还未许人家。”

    “抱歉,是吾冒犯了。”风临忙道。

    “无妨。”裴自清慢慢走着,时不时偷瞄身侧的风临。数年不见,风临越发高挑俊秀,单凭样貌论,是难得的美人。哪怕她现在周身散着死气,也不过是添了几分阴郁的美感,一看仍是勾人的漂亮。

    裴自清与她时不时轻声闲聊:“殿下身着紫袍,而今是什么品级?”

    “正一品。”

    “小人听闻殿下可挂刀入朝,可是真的?”

    “真的。”

    “听闻殿下把许多学子吊起来打了一顿,可是真的?”

    “真的。”

    裴自清忍不住轻声一笑,风临身后的文成章眉头紧锁,实在不知这有什么好笑。至于宁歆和白青季面上没什么波澜,比起北疆城墙上那一排排脑袋,把人吊起来打一顿真的不值得在意。

    这样的闲话没说几个来回便到了住宅,魏府真的不大,这屋子也十分素雅,周围也没什么仆人守着,入内一瞧,也只有两三个年轻仆人在魏泽身前伺候。

    魏泽而今七十整,眉发皆白,坐在大椅上晒着阳光,眼皮耷拉着,看不出是睁眼还是闭眼。一旁的仆人在她身后站着,见了风临诸人恭敬的行礼。却不言语。

    裴自清连忙解释道:“魏老身边这两位皆有哑疾,并非冒犯殿下,望殿下恕罪。”

    风临没有太在意,命身后诸人在外候着,自己走近前,恭恭敬敬对魏泽行了一礼,道:“云逸见过魏老,数年不见,魏老可还记得云逸?”

    魏泽没有反应,仍然晒着阳光,似是听不到风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