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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京中骚动不停,官兵、北骑、右率军乃至皇家禁军羽林军都出动了,街市脚步声响至天明。

    上面再三下令保密,也是无用,待到天光大亮,已有不少人知晓定安王昨夜遇刺。

    先下的华京,什么消息与定安王沾边,都会掀起轩然大波。京中人言纷纷,朝中也多有猜测,不知定安王重伤濒死的消息是真是假。对定安王带入京中的人多有刺探。

    得到的消息也只是:“殿下追敌时受了些小伤,无碍。”

    风恪站在池塘边的亭中,用手请撒饵食,不知是因听到消息,还是因看了鲤鱼抢食之相,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果真?”

    随从道:“殿下神算。”

    风恪一把将剩下的鱼食洒出,道:“吾确实没料到她会如此,这真是让人意外。若她还有命回来,吾抓着这个饵,何愁没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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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江坐在床前哭得泪都干了,一遍又一遍拿温毛巾擦风临手上残留的血迹,那印迹太深,怎么也擦不净。

    她有些崩溃地触碰风临冰凉的手,昨夜因呕吐太过的耳鸣,到现在也没消。

    宁歆蒙着脸,沉默地守在门外,同她一样沉默的,是满身血污的副将白青季。二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外,皆是满身狼藉,只不过白青季身上的血,大多是东夷人的,宁歆身上的血,全是风临的。

    二人比起昨夜受惊狂呕的寒江相比,实在是安静的过分,连眼泪也没有掉一滴。她们跟了风临在战场多年,见得多了,有些麻木,光是风临血次呼啦的回来就见了不止一次。

    她们二人,也不止一次这样回来。

    死里逃生多了,悲痛被拉扯得有些迟钝,掉不出眼泪,可二人的表情,都是比哭还难看。白青季的脸更是灰败一片,眼神空的吓人:“殿下若是醒不来,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宁歆没有接话,也没有安慰,她低着头死死盯着地面,看着裤子上的血滴在地面,一滴,两滴,三滴,乌红粘稠,全是风临的。

    她忽然想起北域割面的风,刺骨的空气,想起她与家人们一同在寒冷的北域为奴为婢,苟延残喘的那段日子。

    在她还是宁二小姐的最后一日,她去牢中探望了大姐。她的大姐是少将军,是她从小就崇拜尊敬的人。

    每次只要她犯了错,任她跑了多远,大姐总能把她追回来,再狠狠教训一番。

    打记事起,宁歆从来没有跑过大姐。

    而牢里的大姐裤管空荡荡,连站起来都费劲。

    大姐没有怪任何人,只是说自己无能,自己不忠,自己不该回来。

    她泪流满面,看着大姐仅剩的半截左腿,跪在地上感谢上天,还能留姐姐一命。

    可大姐好像并不这样想。这条来之不易的命,被她自己亲手终结了。

    那天走时,宁歆把一步拆成了两半,短短一条走廊,她走了两刻也没走完。

    她回头看着大姐,高声道:“大姐,我前几日把李尚书家的小姐揍了,我主动坦白,你出来以后不要揍我啊!”

    少将军倚墙而坐,对着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少将军一直都是这样笑的,嘴张得大大的,露出两排明晃晃的牙齿。

    她说:“你放心吧,我打不动你啦。”

    宁歆看着大姐道:“如果你还是想收拾我,我可以不跑的。”

    少将军笑了笑,没有回答,直到宁歆的身影渐远,她忽然喊道:“不要再惹祸啦,以后你就是家里的大孩子了,要有大孩子的样子!”

    宁歆点点头,扯着嗓子喊:“知道了!你在这照顾好自己,过几日我给你带烧鸡吃!”

    少将军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没有回答她。

    再相见来得极快,第二日宁歆便又见到了大姐。看着那泛黄的白布,她有些发愣。她还没来得及去买烧鸡。

    狱里的人说少将军昨晚忽然坐得笔直,用手把散乱的发髻理了又理。她认认真真吃完了干巴巴的牢饭,把碗筷摆的整整齐齐。于夜深人静时,用一把小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宁歆看到了那把小刀,不过手指大小,这把小刀大姐总是放在腰间的小口袋里,有时她上山游玩想吃果子了,大姐就会掏出这把小小的刀给她切果子。

    这么小的刀,是怎么割断她的喉咙的?

    大姐又是怎么藏的,居然带到了牢狱中。

    宁歆太笨了,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大姐已经死了,也没有人能回答她了。

    我是个大孩子了,我该有个大孩子的样子。宁歆在流放之地时,常常拿这句话激励自己。

    张扬跋扈的宁二小姐,在北地的荒山认认真真做起了奴婢。

    她埋头苦干,任凭管事的鞭子抽在自己身上也不吭声,干完自己的活,就去替父母和弟弟干。

    姐夫在这苦寒之地病死了,留下她的小外甥孤苦无依,宁歆也一把揽了过来。可惜事不如人愿,小小的孩子吃不起这样的苦,最终也凉在宁歆的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