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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痛哭不止的女儿,江黎平生第一次觉得很无力。

    他这一生事事谋算,至高无上的皇位也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从无任何东西可以阻碍他。

    但江黎不明白,柔柔已是大启最尊贵的公主,明明可以安稳无虞地度过一生,为何却耽于情爱,对范明真这个无能书生情深至此,哪怕今日被他欺辱伤害也丝毫不改。

    江黎以为自己已经给了女儿想要的,让她不必再像儿时那般羡慕江殊澜被众人簇拥。

    但江黎此时才发现,或许他一直都忽略了什么。

    他可能是称职的皇帝,却并非一个好父亲。

    江黎扔下手里的剑,声音苍老而沙哑道:“叫张太医来给公主诊伤。”

    “先把范明真绑起来。”

    若今日之事当真与江殊澜有关,她与范明真都得死。

    柔柔对江殊澜的恨意无解,留她在一日,柔柔的执念便难除。或许他早该为柔柔铲除这个心结。

    但柔柔此时情绪不稳,范明真的命还得暂留。

    江黎眼神阴沉地瞥过范明真。

    他比江殊澜更该死。

    若非他的蛊惑,乖巧懂事的柔柔绝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张太医为云月公主诊完脉开好药方,又准备了能涂抹大多数伤处的药膏。

    但他思虑良久,还是如实禀报皇上与皇后:

    “那几处咬痕深入血肉,即便恢复,恐也会留下浅淡的疤痕。”

    就连脸上、脖颈上都有,这些地方的伤疤都不易彻底消除。

    “本宫命你必须把公主身上所有的伤都治好,不能留下丝毫痕迹,否则你也不必活了。”

    皇后终于忍不住厉声道。

    一国公主怎能在如此明显的地方留下伤痕,还是一个卑贱的男人的齿痕。

    这是莫大的耻辱。

    甫一想起柔柔遍体鳞伤的模样,皇后恨不能立时将范明真与江殊澜千刀万剐。

    皇帝却仍像平日一样理智,不仅留了范明真一命,到现在也还未命人去捉拿江殊澜。

    几十年来,他永远把权力与名声放在首位,但皇后只想让自己的孩子们平安。

    她擅用毒,知内在医理,对治疗外伤却不算精通。

    张太医无法承诺什么,只能跪下请罪:

    “微臣无能,求皇后娘娘恕罪。”

    “好了,冷静一点,别忘了你是皇后。”皇帝沉声道。

    “可是柔柔她……”

    “术业有专攻,一切交给太医便是。”

    皇帝转而问张太医:“事无绝对,可还有别的法子?”

    张太医顿了顿,如实道:

    “唯阳公主儿时曾受过一次伤,在手臂上留有疤痕。当时有位名叫林岱的游医献了能祛疤疗愈的药,确有奇效。”

    “这位游医此时在何处?”皇后连忙追问道。

    “回娘娘,林岱四处游历,恐难寻踪迹。”

    “那当初他献的药可还有剩下?或者你能否仿制?”

    张太医摇了摇头,“微臣曾数次尝试,只是没有确切药方,药效终究有限。”

    “但那药,或许唯阳公主手里还有。”

    张太医记得,那时得知他想研究药中所用材料,林岱曾重新送过几瓶药给公主用。

    按他后来的诊疗情况来看,公主手臂上的疤痕去除后,药膏应还有剩的。

    皇帝思忖片刻,吩咐道:“去请唯阳公主过来。”

    皇后眉间紧蹙,心底已极尽失望。

    他竟用的“请”这个字眼。

    他便当真丝毫不在意柔柔的感受吗?

    皇后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掌心。

    当初助他登上了这皇位,究竟是对是错。

    付出了那么多,难道她还要如此委屈自己的女儿吗?

    “张太医,你帮范大人也看看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柔忽然虚弱道。

    “柔柔!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关心他?”皇后恨铁不成钢道。

    “这……”张太医有些犹豫。

    云月公主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他心知肚明。皇上未发令,张太医无论如何也不敢去帮范明真诊治。

    “弄清楚他是怎么回事。”皇帝出声道。

    范明真的命不重要。但下药一事总还是要查的,能借此处置了江殊澜也好。

    “遵命。”张太医拱手道。

    见范明真状若癫狂,形似发.情失控的牲畜,张太医也是一惊。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失去理智到如此地步。

    诊明他此时的情况后,张太医向皇上禀明:

    “范大人所中的药应是西域异国的‘春日露’,分量不少,且……且春日露无解药,只能等春毒耗尽或失效。”

    “耗尽与失效有何区别?”皇帝问。

    “此分量的春日露用在男子身上,这两种情况都不会致死。但若要耗尽则需与人欢好,若施针以致春毒失效,范大人的身体也许会受损。”

    “那便施针让他早点清醒过来,朕有事要问他。”

    “遵命。”

    江柔默默垂泪,心底的自责与恨意翻涌不止。

    她从未想过那杯茶会被范明真喝下,也不忍让范明真的身体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她已承受不住了,但若要让别的女子替范明真解药性,她也不愿。

    内侍找来时,江殊澜与临清筠已回了御花园内,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闲适地聊天。

    此时他们是整座皇宫内最悠闲的人。

    御花园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云月公主的寝宫那边出了大事,皇上与皇后才迟迟未到。

    未得令,众人都只能待在御花园,心不在焉地继续着表面平静的春景宴。

    见皇上身边的内侍来请唯阳公主,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不断萌生出各种揣测来。

    “行,带路吧。”江殊澜随意道。

    临清筠随她一同起身,但内侍伸手欲拦:“临将军,陛下只召见了公主一人。”

    “皇上是让你来抓本宫的?”江殊澜声音清冷道。

    “这……”

    “别多事,走吧。”江殊澜不耐道。

    临清筠无声与江殊澜并肩。

    江殊澜没不让他跟着,他便不会从江殊澜身边离开。

    到江柔的寝宫时,江殊澜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寝殿外那些漆黑残破的燃烧痕迹。

    看着像是人为纵火。

    只是不知道是谁,竟做了这种好事。

    江殊澜让范明真喝下了那杯茶,这把火倒是让江柔与范明真的事直接被众人撞破。

    为了保全范明真,江柔原本可能会忍气吞声,把此事遮掩下来。但皇帝与皇后得知了他对江柔做的事,范明真应是活不长了。

    江殊澜与临清筠一起进了正殿,发现皇帝正坐在上首等他们,偌大的殿内并无其他人。

    气氛有些古怪。

    “临将军也来了?你们先坐吧。”皇帝开口道,态度里是一贯的宽和与亲善。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见江殊澜和临清筠在相邻的椅子上坐下,皇帝的手指不自觉在桌面轻点了两下。

    他隐去前因,只和江殊澜说寝宫走水,江柔受了些小伤,可能会留下疤痕。

    “澜澜可还有当年林岱留给你的药膏?”

    “应还有,我让人把药送来。只是不知过了这么多年,药是否还有效。”江殊澜如实道。

    “无妨,可以拿来给张太医看看,朕也会派人四处搜寻林岱的踪迹。”

    临清筠知道皇帝想要的那种药膏。

    林老先生也曾把那药膏拿给他用过,这么多年来临清筠受过很多伤却没留下任何疤痕,便是因为那药膏。

    此次他带伤回京,林谨也给他用过类似的药,对治外伤有奇效。

    皇帝已经到了要找这种药的地步,看来江柔伤得不轻。

    只是可惜,这把火没能把范明真与江柔烧死。

    应让人给林老先生传信,让他暂缓回京的步伐,以免卷入这些宫廷秘闻中,难以抽身。

    临清筠暗自思忖道。

    皇帝沉默须臾,隐晦道:“澜澜,范明真方才说,他被人下了药。你可知此事内情?”

    江殊澜面露疑惑道:“是吗?”

    “他中了什么药?”

    为了柔柔的名声,皇帝没有明言,只说:“太医还未诊明具体是何药,但的确有被人下药的迹象。”

    “有我应该知道的什么内情吗?”江殊澜反问道。

    皇帝沉默几息,平静道:“范明真说是你故意设计,在茶里给他下了药。”

    他已经派人查过,江殊澜的确曾让范明真喝下过一杯茶,这是他们今日唯一的交集。

    江殊澜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这位范大人倒也不是第一次攀扯我了。”

    按林谨说的,范明真应还未从春日露的药性中清醒过来。那应是江柔咬定此事与江殊澜有关。

    皇帝倒是话里话外都把江柔排除在一边,丝毫没让她沾染这件事。

    江殊澜假作不知江柔与范明真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直言道:

    “我今日的确赏了杯茶给范大人,却也是当着众人的面,并未暗中动过什么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