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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日,诸玉良一如往常地下班、回家。进了家门,她发现楼下没人,以为女儿在学校里值日打扫卫生。但她看到了书包以及从食堂取回的蒸饭盒,知道女儿至少回过家了。

    “婧婧!婧婧!”她试着往楼上喊了两声,见没回应,猜想女儿定是被王海鸥等小伙伴叫去跳皮筋了。

    于是,她系上围裙,开始洗菜烧菜……等一荤一素一汤准备就绪,还没见文婧回家,她心里开始犯嘀咕:“这丫头,怎么玩得吃饭都忘了?”

    她左等右等,突然意识到女儿是不是生病躺床了啊。她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去,见床上无人便松了一大口气。

    猛地,她发现那只锁住她所有秘密的皮箱正敞开着,离婚证也摊开着,不禁惊呼一声:“糟糕!”

    今天中午,她开箱取放东西后,因一时走神竟忘了上锁。她知道女儿最担心爸妈不和,最担心这个小家庭散伙,现在发现爸妈实际上早已离婚,这对女儿敏感脆弱的内心是个多么大的打击啊!

    她慌了,赶紧脱了围裙出门找寻。她先去前宅村那一片道地,因为女孩们放学后通常在那儿跳皮筋、踢毽子、走房子……但时值寒露,夜色早降,空旷的道地上早已没了孩子们玩耍的身影。

    她汗珠满头,被凉风一袭,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此时,点点细雨飘落,无声却凉意嗖嗖,犹如她心中无声的泪滴。不惯高声大语的她开始凄厉地呼喊:“婧婧!婧婧!你在哪儿?快回家吧!”

    她失魂落魄地来到牌头老街,不知不觉走进王桂芝家,希望女儿和王海鸥都在这里玩耍。“或许桂芝嫂留孩子们吃晚饭了,婧婧才没回家的。”她哄着自己,但又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以往文婧到哪里去需要晚归时都会提前跟她打招呼或者托人捎口信,这还是外婆许桂英给外孙女立下的一个规矩。

    此时,王桂芝正揩干双手准备端起饭碗,沈道银正将一口散打的黄酒抿进嘴里,一听诸玉良的来因,立即知晓事关重大、事出蹊跷。诸玉良当然不便告诉他们:文婧是因为看到父母的离婚证后才负气离家的。

    王桂芝一边火急火燎地找伞拔鞋,一边宽慰诸玉良道:“你不要着急!婧囡是个懂事的囡子头,她一定有啥事体耽搁在某个地方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家了呢!”

    三人小跑着首先去了王晓平家。王海鸥说:新学年开学后她和文婧很少去道地玩了,因为二年级的家庭作业比一年级时多得多;而且今天也没轮到文婧值日,放学后她俩就各走各的了。

    王晓平见事发突然又紧急,只得撂下吃得半拉拉的饭碗,拽上妻子去老街

    东头帮忙找人,而叫女儿海鸥在家照看弟弟海鹏。

    诸玉良一行则来到老街西头的区中心小学,一路打听着跑进教职工宿舍区。诸玉良多么希望此时的文婧正和娄其中父子在一起啊!

    然而,娄其中父子听后除了愕然就是摇头,还有娄观峰一连串只会让大人更加着急上火的刨根问底。

    找人队伍的扩大使诸玉良的绝望感也在不断扩大。“杨乐田:求你放过伢母女俩吧!你不要再兴风作浪了好不好?你可以索走我的命,但千万不要再挑唆、伤害我女儿了!”诸玉良默默地哀告着、饮泣着……而回应她的却是让人肝肠寸断的凄风苦雨。

    “伢在这里像无头苍蝇一样旋团团,说不定婧囡已经在家了呢!”王桂芝的一句吉言给了这群无头苍蝇一个飞行的方向,于是一群人又朝前宅村的文家奔去。

    (二)

    进了家门,诸玉良见桌上仍是一荤一素一汤、两小碗米饭、两双筷子、两只调羹,只是没了饭菜氤氲妖娆的热气。她发了几秒钟呆后,突然神经质般地奔上楼去。但,楼上依然空无一人。

    一只魔爪正在无情地把她心中的片片希望往外掏,然后将梦魇般的绝望、恐惧和失落往她的心房里填——

    什么是绝望?她曾在电影里看到过:塌陷的大山、滔天的洪流袭向来不及逃跑的人们,手无寸铁的民众被刽子手们一个不留地屠杀,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病死或饿死……

    什么是绝望?她不是没有亲身经历过。身怀六甲的她在那个元旦之夜被人用黑洞洞的枪口顶着脑门时,把女儿寄养在孝义庄后数次梦见其落水无踪时,便是这样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是的,这种被厄运吞噬的体会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尽管她心里早有了迎接种种不测的准备,但当不幸真的张牙舞爪地扑来时,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堪一击。

    “这次要又是个噩梦就好了。”她自言自语着,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在楼下了;不一会儿,她发现屋里只剩自己一个了。人们出门前好像留了句话:“你就呆在家里吧!伢再出去寻寻。”

    王桂芝夫妇、娄其中父子刚走出文家时,王晓平夫妇及王旭平打着手电筒气喘吁吁地赶来会师。大家嘀咕了一阵,便来到文家附近的一口小池塘。

    搜寻队绕着池塘,在水面上乱晃着手电筒,雨丝在光束里看起来像撒落的千万根钢针,针针扎在人们的心头,隐隐作痛。

    王旭平借来一根长晾竿,男人们遂将长晾竿伸进塘里探戳着什么。他们不断地换着方位,将长长的竹竿伸下去又抽上来,再伸下去……

    费了多时,他们没在塘底探戳到什么疑似物,于是带着既庆幸又迷茫的心情收了晾竿,再次回到文家商量下一步如何行动。

    “现在要不要去告诉李主任,发动你们供销社的职工寻一寻呢?要不要打电话让元方回来?要不要去派出所报案?”一贯颇有主见的王桂芝见诸玉良眼神发呆,一时也没了主张,只得踌躇着问道。

    娄其中见机也说道:“是呀,要不我也发动一下住校的教职工去寻寻?”

    诸玉良并不答话,只是看了看手表轻言道:“现在已经八点多了。”就这一会儿功夫,大伙儿发现她的嗓子已经哑了。

    ……

    大家正准备分头行动时,突然“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所有的目光立即被“吱呀”声收了过去。

    只见文婧浑身透湿,一缕刘海贴着脑门,球鞋上、裤腿上满是泥浆点点,整个人跟丢了魂似地走进屋来。大家盯着她,一时都呆住了。

    娄观峰首先打破屋里的惊讶和沉寂,大喊一声:“小姨娘!你去哪里了?”

    王桂芝掩饰不住极度忧虑之后的庆幸和兴奋,咋咋呼呼道:“哎呀!你这个囡子头忒勿晓得轻重啦,夜到去哪里也不跟你娘说一声,看把她急成什么样了?外面黑咕隆咚的,又下着雨,你到底去了哪里呀?”

    但文婧完全没了往日的乖巧有礼,并不理会王桂芝的咋呼,只顾低着头径直往楼上走去。

    诸玉良见状,赶紧兑了一桶热水跟着上楼,王桂芝也紧随其后;王旭平的妻子王迪娟则走进灶间,开始切姜丝煮红糖水;而男人们在客厅里吸着烟,像打了一场大胜仗似地谈笑着一些无关痛痒、不着边际的话题。

    王迪娟将一碗红糖生姜汤端上楼后,又借着屋里的灯光,在院子里打了井水,将文婧换下的湿衣裤及鞋子一一洗了晾起。

    众人见文婧已安然入睡,便安慰了诸玉良几句,各自回家。

    (三)

    王桂芝在回家的路上不禁暗自揣摩:“玉良显然晓得婧囡突然失踪的原因,只是不便告诉伢罢了。看她一副讨好囡的样子,像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囡的手里。莫非她……和李主任真有关系,不巧被婧囡撞见了?”

    此时,娄其中肚里也做着和王桂芝一样的功课。

    半夜,诸玉良听见女儿不断翻身的声音,知道小家伙心事重重难以入眠,便披衣来到女儿的床边。她掖了掖女儿的薄被,酝酿片刻后柔声说道:“妈妈和爸爸离婚是因为性格不合、经常吵架;但这两年伢磨合得不错,随时都准备去领复婚证哦!”

    “果真是性格不合?”文婧背对着母亲冷冷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