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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婆被一团黑气裹挟起来的时候,心里就觉得要糟。

    她当初窥见谢祁晏记忆一角,扮过施茜的脸骗他,心里知道这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当年谢祁晏坠魔一事,她也略知一二。

    谢祁晏十有八九是来寻仇的。

    可天杀的施茜早就跑了,她被换来坐在花轿里,为了不被发现,她甚至不与旁人说话,待见了魔尊再告诉他缘由。

    孟婆被黑气震在了轿子的角落里,她连连叫苦,一回神,就见宽大奢华的轿子里,谢祁晏穿着一身玄衣,坐在她对面,淡漠的问:“她呢。”

    孟婆印象里的谢祁晏,没有世人传的那样凶神恶煞杀人如麻,他骨子里的正气从未改过,她敬佩。可她也知道谢祁晏这些年因记忆缺失,脾气喜怒无常,发起怒来也非她可以招架的。

    到嘴的胡话咽了回去,孟婆改了一句问:“你二人隔着仇恨,万事莫强求。”

    又是这句话。

    谢祁晏眸色微冷,孟婆一顿,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我看你的话,强求未必没有希望。她许是去了冥界。”

    谢祁晏拂袖就走。

    孟婆身上压抑的黑气才渐渐散去,她大口喘气,皱眉,居然格外好奇这对璧人的结局。

    顾邵是在施茜寝殿外拦住谢祁晏的,他面色凝重,没想到谢祁晏真的上了天,还走的自在,权当逛自己的宅子。

    倒是顾不上想那么多。

    顾邵叹:“你二人缘分已尽,莫再强求了。”

    谢祁晏面色冷硬,心道嘲讽,又是这句话,他听了无数次,缘分,天意,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该在一起。

    数日前在鬼城,他日日静坐不言,在杀了她还是不了了之里选了后者。往事暗沉不可追,他已很少再梦魇了,受得那数不清的天谴,好像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

    只是忽然一晚,他梦到在山林一隅,几匹饿狼将他与施茜围了起来,那时他年少,又出身士家,只懂读书,舞刀弄剑是没有过的。

    就在他以为,他们要死在山林里的那一日。

    施茜拖着他这个累赘,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许是瞧他被这血腥场面吓傻了,在刺杀最后一匹狼以后,她嗤笑一声:“这场面就吓成这样。”

    那时的谢祁晏并没有如今的沉稳:“我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血流成河,连她身上也带着腥臭味。

    许是想到王府血流成河那夜,施茜不再吭声。于是沉默下来,谢祁晏瞧她,她皮肤白皙,沾着血,一身野气,丝毫不像天上神仙。

    他们坐在树林下,她问:“喂,你信不信天道。”

    谢祁晏没有回答。

    因为她勾唇,眼里亮着火光,远处蜿蜒曲折的山隐在灰蒙蒙的雾气里,面前只有零星火取暖。可谢祁晏觉得她心里的火,要比这大的多。

    她说:“我迟早要叛天。”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从不避讳,一路上艰辛苦难都熬了过来,她送他去学武,护他周全。

    及冠那日,他略过众多人,一眼望到了她,施茜站在人群里,肤若凝脂,唇红齿白,一笑妩媚:“祝贺你。”

    他想了许多话。比如,即日起我可以学更多的剑术,你等我,我同你一起叛天。再比如,现下我终于,可以与你商讨,私定终身。

    等等我,再等等。

    他想到了桃林:“你明日来桃林,我有事与你说。”

    等等我,再等等。

    桃林那日,记忆混乱的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自己拼命把人揉在怀里,恳请她:“别说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说了。”

    你瞧,再过段时间,我们的桃花酿就好了,你说的叛天,我也可以做到。

    他只记得那人用最凉薄的语气说:“到此为止吧。”

    于是他知道,等不到了。

    好烈的日光,他喉咙里有血腥味弥漫,在无数次挣扎痛苦以后,噩梦终于结束。

    这是谢祁晏恢复记忆以后,第一次做噩梦,他枕边放着一串镶着老虎模子的手链。

    于是谢祁晏又陷入了两难。

    安煜来过府里一次,瞧他魂不守舍也没在意,只是告诉他:“施茜与魔尊婚期已定。”

    那几日怎么熬过来的,已经不想回忆。谢祁晏看着面前的顾邵,没拂了他的好意:“我只想听她说。”

    与此同时。

    施茜戴着面纱,为各式各样的人或妖递孟婆汤,听他们说前世,诉衷肠,或不甘或圆满。一日下来,听着故事,居然格外轻松满足。

    佛子无处可去,干脆先赖在她这。

    佛子问:“你没想过,万一谢祁晏去天上找你,你该如何”

    施茜顿了顿才答:“没想过。”

    她起初,是想去找谢祁晏的。可这件事从始至终,伤谢祁晏最深的只是他。

    施茜倚在黑漆漆的洞穴里,忽然觉得冷:“我见他第一眼时,他与现在不同。”

    那时的他如皎皎明月,继承了父亲的德性,一心向天下,虽受挫,在乱境中也从未改志,是顶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