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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级朝官惊魂甫定,正欲进入宣政殿朝见皇帝,内里却由内传出诏旨:“陛下有敕,命各位宰相入见,其余朝官均到月华门左右金吾仗院,协同审案。”

    众官无奈,知道是皇帝盛怒,特意命朝官前去,观看施刑。虽然心中很是怨恨,帝敕却也不能违背。

    “大人,我是老实良民,被他们蛊惑,才敢如此。”

    “大人,小人不过是酒楼酒保,不合被那张韶劝说,说小人命中该当大将军,一时糊涂,才跟他冲犯禁宫,小人家中尚有父母妻儿,请大人恕小人一时糊涂。”

    皱眉看着一个个跪伏于地,哀哭求饶的犯宫贼人,王守澄微笑道:“尔等尽是自称良民百姓,却胆敢兴兵犯禁,杀人放火,那真正的贼子,岂不是连老天也敢射上一箭?”

    见各人闻言之后如丧考妣,王守澄又做悲天悯人状,向他们道:“论说,尔等都是从逆叛贼,罪不容赦。不过本中尉在此,可以用身家性命为尔等担保。只需说出谁是幕后指使,到底是谁怂恿尔等造反,兵器自哪里得到,又是谁居中串连指挥,只需有人招供,本中尉拼着被陛下责打,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说罢,目视眼前跪地的三百余人,又大声鼓励道:“快些讲来,说了可保性命,不说的,本中尉也救你们不得。看看你们,都是长安、万年的普通百姓,圣天子抚恤万民,决不会乱杀无辜,快说!”

    他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说了半响,除了张韶、苏玄明等首脑闭目不语之外,其余诸人都是又哭又叫,拼命撇清自已的干系,胡言乱语说了半响,却仍然是没有头绪。

    李德裕身为监查御史,又早早来到宫中,被皇帝派过来协助王守澄审理此案,因见众人如此,便向王守澄道:“王将军,依下官看来,这些人多半是附逆从贼之人,其中内情,多半是不知道的。不如将他们收押,慢慢审问。”

    王守澄冷笑一声,向他道:“李大人,你到底还是年轻。陛下叫我来审他们,用意何在?这还要多说么!”

    说罢,也不与他多说,转身向执仗侍立的金吾仗卫令道:“将他们尽数仗毙!”

    他身为金吾上将军、神策军左中尉、六军辟仗使,无论是哪一个官职,都是这些禁军的头等上司。此时上司有令,各禁军军将及兵士哪有不从的道理,当下两人挟住一个,两个轮流施刑,手执大仗往人犯的背部猛击。

    北门禁军原本就是皇帝禁军,驻扎在宫门各处的,又称仗卫。皇帝在宫时,各仗卫称“衙”,以金吾、神策、龙武等六军数百人,手持大仗,腰佩大刀,引弓搭箭,以为护卫。皇帝出行时,则为“驾”,以为仪仗先导。若是平时,这些卫士自然不会亲自审讯犯人,亦不会加以刑罚。此次叛乱声势过大,宫室及京师内乱成一团,贼人又是全数在禁宫附近被悉数捕拿,交由这些散手仗卫来施刑处置,再也合适不过。

    大唐的死刑分为“绞、斩、仗”三种,过于残酷的车裂、凌迟、腰斩等野蛮刑罚,只是偶尔施用。宪宗皇帝敉平藩镇,诛戮叛乱毫不留情,英明果决不下太宗,在用刑上却是慎重宽仁的多。当年王叔文叛党几危宪宗帝位,皇帝即位之后,也只是赐王叔文一人自尽了事。今日王守澄一下子便要处死这么多犯罪百姓,已是大唐立国以来罕见之事。

    听闻着诸百姓哀嚎求饶,再看到各禁军的大仗猛击下去,就带起人犯身上的片片血肉,不过片刻功夫,这月华门外的方砖地上,已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虽然如此的非刑杀人称的上是骇人听闻,只是仗杀到也都称不上冤枉。大唐律令,杀人的死罪有时候也可以用流刑代替。元和七年,某孝子为父寻仇,手刃仇人,众法司会议后,也只判了个流刑了事。唯有造反一样,不论事出何因,造成多大的后果,或是造反者身份有多高,上至亲王郧贵,下到平民百姓,牵扯到反逆案中,一律诛杀无赦。

    众官默然观看,其中有坚毅敢言如白居易者,机敏睿智如李绛者、年轻气盛如李德裕者,却对眼前的惨景无法可施,甚至心中未尝不是觉得这些人正是罪有应得。

    那张韶与苏玄明等人,原本还硬撑着并不说话,一时半刻之后,这月华门处早就尸横遍野,除十余名首脑之外,三百余名从逆叛贼已经全被大仗活活仗毙。这些人在起事之初,也隐隐想过事不成皆必定身亡,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只是想到容易,慷慨赴死却委实难了一些。被仗毙的众人中有不少都是熟识的染工、织工,此时就这么被活活打死,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如此的重压之下,除苏玄明还能支持,其余张韶等人早就颤抖不已,屎尿齐出。

    眼见王守澄等人的眼光瞄向自已,张韶等人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好汉形象,各人均跪伏于地,大叫道:“中尉大人饶命!所有的事情,都是卜者苏玄明从中做鬼,小人等不过受其蛊惑。”

    那张韶不过是个染坊役夫,家中穷困,无聊时常与苏玄明闲聊说话。不过半年之前,常被他夸说有皇气在身,只需起兵动手,就可以登上皇位,君临天下。他初时还当是苏玄明拿他说笑,到后来见这苏某越说越真,煞有其事,心动之余,便没事邀些亲戚邻居一起旁听。那时候百姓多半大字不识一个,最信这些神道胡话,被这苏某几次一说,各人都觉得张韶龙行虎步,果然有帝王风范。于是定下章程,某某为大将军,某某为丞相,众人一律封王封公,几番联合努力,居然也纠集数百名死党,约定了时间动手。

    待各人都成了阶下囚,臂膀粗的大仗打在屁股上,这才惊觉原来是上了这苏某人的当,各人还哪里愿意和他讲什么义气,一时间七嘴八舌,将这责任全推在苏某身上。

    那苏玄明视力已近全瞎,若不昨昨天家主一意让他上前鼓舞士气,以自已半仙的身份来吆喝指挥,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在半夜出门。此时见墙倒众人推,原本以为家主必定能救下自已性命,此时被这些人一闹,自已首谋的大名立时远扬,家主虽然颇有势力,想救自已却是不大可能,至于暗中下手,夺了自已性命,到是非常之可能。

    他心急之下,不由得不大喊道:“此事令有主谋,非苏某一盲眼之人所能为者!”

    王守澄心中一动,忙喝斥道:“本中尉并未问你话,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