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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此语一出,宁知远立时明白,在扬州时,李德裕便常在与他闲谈时经常提起佛宗坐大一事,每次念及朝廷户口越来越少,固然是安史之乱使得关中河北残破,却也与佛宗坐大,大量的庙产荫庇着数百万计的农户,这些农户只向寺庙缴纳所得收入,而寺庙却不必向朝廷上交赋税。

    如此这般恶性循环,佛寺势力越来越大,官府越来越畏首畏尾,而越来越多的农户投身佛寺,全天下的庙产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殿下,是要等李德裕上书灭佛,咱们也借机动手么?”

    李忱沉吟道:“不然,此人久有灭佛之意。只是今上是个信佛的,未必能答应他所请。他虽说现下是持笔宰相,其实陛下这个人根本无心政事,李德裕能力到底如何,他是绝不关心。现下信重任用,不过是仇士良等人拼命推荐,李德裕又是世家出身,在皇帝面前仪容举止都很得体,这才能安稳做定了宰相。若是他以为自个真的是让皇帝真心信任,可以为所欲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见宁知远听的发呆,李忱悠然道:“于今之计,咱们一是等长安乱起的消息,若是颖王即位,他是一心要做明主,对李德裕很是信任,到那时咱们率先灭佛,李德裕必定大加支持,颖王也不会立时为难于我。”

    宁知远知道他所言是实,却不由叹道:“国家户口越来越少,比之开元天宝之际,不过三分之一,收入亦不过当年一半。朝廷用度却每日增加,不思俭省。江南岭南淮南,到处饥民遍野,而那些和尚坐食无事,口言经义,却难华衣美食,思之令人痛恨!李太尉要灭佛,我是一千一百个赞同!”

    李忱嘿然一笑,向他道:“知远,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其实李德裕痛恨佛宗,与他自身的出身亦有绝大的关系。李家虽然不算传统的山东士家,亦不是关陇武将世家,却也是百余年来的显赫世家。其曾祖、祖、父,都曾在朝为官,待到其父李吉甫时,已经位至宰相。大唐官俸极其丰厚,数代下来,李家不贪污受贿,亦不需要*,却已经成为富贵之极的大家族。李家与各地世家,或是与佛寺或是皇家相同的待遇,便是不需向朝廷缴纳赋税。佛宗势力未涨之前,破产的农民多半是投身于世家大族门下,以求温饱。甚至中产之家,不堪朝廷赋税过重,亦是直接将全部家产土地,奉送世家,以得庇护。因其所故,是以不论朝官如何清廉,只需几代为官下来,家资亦是不断增长。待佛寺势力大涨,对待佃户又比世家宽厚的多,两相比较,愿意寄身佛寺的农户越来越多,相形之下,各世家大族的利益越来越小,威势大减。如此这般,世家们能不着急灭佛么?”

    他长篇大论,说到这里,已经是口干舌躁,见宁知远一脸不信,便知道此人在李德裕身边久了,对李德裕的为人和才干很是敬服,委实难以相信李大人这样的正人君子,竟然是为那样的理由来灭佛。

    “知远,我来问你,李德裕平时行止为人如何?”

    “平常沉默寡言,每一发言,必中要害;为人坦荡大方,手头阔悼,待下属极其亲厚。自己也是很在意仪容风度,爱修饰,行事说话,都极有朝廷大员的风范。”

    “知远,你看人只看表面,太过实诚。”

    见宁知远一脸迷茫,李忱笑道:“其实李德裕的家财也不是天下掉下来的,他经常宴请下属,使费无度,在川西节度任上,不但不如寻常节度那样发财,还倒贴了不少家财。其实不过是希图进阶入朝为相,是以宁愿如此行事。你道他那么大方,没事喜欢把家里的钱拿出来让大伙用么。”

    “殿下此言,臣不敢赞同!”

    “知远,我来问你,你可知道李德裕是怎么与杨钦义交好的?”

    “李相对宦官从不如寻常朝官那样,无理排斥。虽然也不会刻意结交,然则他自身风度仪范令人敬服,在淮南节度任时,那杨钦义正好是监军,两人共事多年,自然会有些交情。”

    “哈!”

    李忱仰头一笑,向宁知远道:“知远,你当真太书生气。你可知道,那杨钦义要离开淮南监军之前,与李德裕却有一段故事。李德裕崖岸高峻,虽然并不有意排斥宦官,却也绝不会折节下交。与杨钦义共事多年,不过是点头之交,又何来的交情?直到这杨某人有一天奉调回京,听说是任枢密使,李德裕先命人摆满了一床的金银玉饰,命人去请那杨钦义。待他一至,李德裕便笑道:与将军共事多年,未曾好生结交,这些许礼物,还请将军收下。那杨钦义也是高品宦官,却也不将这些财物放在眼里,既然他送,便也大大方方收下。”

    宁知远听到此时,只觉得难以置信,不由向李忱道:“殿下,既然说那杨钦义并不在意,难道就凭一床金银,就买得他与李德裕如此深厚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