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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进门时,禹贡便已听见几声略微压抑的咳嗽,他犹豫片刻,回想起出宫临行前三公主的命令,孰轻孰重掂量一番,还是决定鼓起勇气上前劝一劝:“殿下您”

    “想喝药吗?”

    话到嘴边,即使打好腹稿却也拐了弯,禹贡在内心暗骂自己,真是没出息。

    屋内静悄悄,久久无人应答。

    他倒是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景昭幼时误食过歹人下的毒,身体阴损严重,无论四季,极易染病,轻则风寒,重则卧病不起……

    此次离开王都,就连久炼成钢的自己也未逃过水土难服的窘况,更别提殿下了。

    尚在王都时,起码当着三公主的面,殿下是断然不会拂了她们的面子的,到点喝药,绝不含糊。可如今坏就坏在无人在跟前督促,更是没有任何人敢指手画脚,殿下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这下恐怕是再难准时准点服药了。

    当日圣旨突降之时,他正跟随景昭在皇城王都三里外的护国寺内,陪伴三公主景淮礼佛。

    他还记得两位殿下的仪仗队伍分别伫立于寺庙院落,场面十分壮观,只是阒然一片,无人敢言。

    唯有两位拿着扫帚的小沙弥不时将那些枯枝败叶堆砌至一处,穿梭在人群中间。

    “好大的阵仗,你说这三公主怎么偏偏要出家啊。”

    “你小点声!没看方丈急得眉毛都快掉光了!”

    “三公主一来,四皇子也跟着来了,但愿能劝公主回心转意,不然……这些人物,我们谁得罪得起啊!”

    “好了好了,咱们扫完地快回后院打坐吧。”

    东昭三公主景淮,终于还是不顾景武帝反对,毅然决然地出了家。

    青灯伴佛,烛火荧荧,大殿内一男一女待双手合十叩拜后,跪于蒲团,女子白衫单薄,头上未簪一花一钗,她闭目塞听,敲着手中的木鱼,一派虔诚。

    直到感觉身旁的清爽少年郎再次不耐地动了下身子,景淮缓缓睁开眼,无奈道:“景昭,你宫中并非无事可做,如若实在静不下心,也不是非要陪着我不可的。”

    檀香萦绕,摇曳的橙黄烛影映出少年神清骨秀的脸庞,继而有珠玉般的光芒点缀在他眼底,他闻言笑道:“三姐,你这是哪里的话,父皇既抽不开身,我便来替他在佛祖前祈福,大事小事虽多,了却一桩算一桩。”

    却不知为何,景淮听完后,非但没有作罢,反而神情复杂道:“我自知父皇还在生我气,但我自幼佛缘深厚,如今既已入了佛门,凡尘俗世皆与我无关,你也无需再劝,大姐为国征战沙场尚且义不容辞,再者我也远远不及二姐足智多谋,你此番只需将我亲手抄录的佛经带回,也算是我身为东昭公主尽的一份心。”

    景昭默默听着,玉白指节握着犍稚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木鱼,未立刻答话。

    霎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接着井然响起三下叩门声。

    他敛了笑意,偏头问道:“何事?”

    从始至终都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禹贡去开了门,来人竟是宫里传旨的官员。

    “宫里传来圣上口谕,命四皇子五日后启程云洲城,事关社稷,其余细则等您回宫再议。”

    “不可!”

    景昭还未给出反应,景淮已“唰”地站起身,杏目微瞪,怒道:“我不同意!”

    景昭幽幽抬头,再幽幽看她一眼,道:“三姐,凡尘俗世皆与你无关?”

    “这不一样!”景淮瞪他一眼,“像什么话,你才及冠!就让你去那苦寒边城,行危险之事!”

    景昭嘴角稍扬,又捻了捻手里的红木佛珠,才漫不经心接道:“是阿,三姐,我都及冠了。”

    景淮犹豫着还想说什么,他已然站起身,腰背挺直,不以为然地笑道:“我方才不还说,大事小事,了却一桩是一桩,既然父皇内心已有决断。”

    “启程回宫,接旨。”

    禹贡结束回忆,再回到此刻,见景昭果然头也不抬,恍若未闻。

    无可奈何之下,他叹了口气,开始禀报正事:“殿下,您今晨吩咐的东西已送到。”

    “嗯。”景昭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目光依然停留在手中的信纸之上,没了下文。

    时间过去很久,直到玉案上重叠着的信件被一一展开过目,景昭终于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许是眼眶干涩难忍,他微微合上双眼,食指拇指并拢,揉着眉心,而另一边却将手边的那些信纸随手扔进火盆中。

    禹贡到底是跟随多年,太过了解自家殿下的习惯,不过一瞬间,他已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那火盆中心点燃。

    干燥的纸张顷刻之间便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又缓了会儿神,景昭睁开眼睛,处理完公务后的他整个人比先前要更松懈一点,懒懒散散地抿了一口已经冷掉的白茶,缓缓问道:“你先前进来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禹贡内心天人交战,他说了什么来着?是提醒殿下喝药,还是禀报东西已送到?

    不过贵人多忘事,他理解。

    他面不改色地一并重复了一遍。

    景昭眯起眼,细长的睫毛耷拉下来,他安静思忖片刻,才道:“你一次性说完。”

    话里隐隐藏着淡淡的警告。

    禹贡只好声情并茂地又将今晨的场景呈现。

    晨光熹微之时,他按照吩咐寻了一窝大大小小的兔子回来,一箩筐的毛茸茸,景昭只看了一眼,就指着其中一只:“就它吧。”

    全凭个人喜好的挑选,也不管毛色能不能对上,禹贡大着胆子提醒,要不要他先去大致打听一下,以免出差错,只听殿下不甚在意地说:“这只毛色光亮,看着干净,能有什么差错?”

    禹贡:“很好,没什么问题,看着就很精神!”

    那晚闹出的动静是不小,倒也不知也就一只落荒而逃的兔子,有哪里值得被殿下特意叮嘱“寻回”的。

    想来多忘事的“贵人”已记起这一出事,面对禹贡的疑问,他笑意融融地将茶一饮而尽。

    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