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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西~莫~西~”

    日向合理靠在窗框,用冷澹的声音压下贝尔摩德过分愉悦的招呼,“嗯。”

    “糟糕啦,莉莉,”贝尔摩德轻松愉悦道,“琴酒发现了,那家伙的脸又黑了。”

    她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你现在在哪里?没有离开东京吧?”

    “咦,他瞪我,好过分,黑脸施压就算了,拿枪指着人也算了,居然还瞪我。”

    “好的,就这样愉快决定了,莉莉多在外面玩一会儿~”

    完全不需要看表情,只听语气,日向合理的眼前都能立刻浮现出来一只得意扬扬摇尾巴的贝尔摩德。

    他:“。”

    他屈腿踩住窗沿,冷静地指出问题,“我离开还没有一个小时吧。”

    怎么这么快就被琴酒发现了?

    贝尔摩德还能不能行!

    “没办法,这家伙的鼻子太敏锐了,简直……咳,”贝尔摩德适当地咳了一下,省略得当,又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是看了十分钟的文件,他就直接闯进来用枪指着我,逼问我你去哪里了。”

    她强调,“我的易容绝对没问题,完美还原了你的样貌。”

    有问题的不是易容,而是……

    “……你为什么要看十分钟的文件?”日向合理低声询问。

    “你上次不是看三个小时的文件,就把剩下的东西丢给琴酒处理了吗?”贝尔摩德也小声回答,营造悄悄话的氛围,“所以,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打算先看一个小时的文件,再接触那个鼻子敏锐的家伙。”

    “再加上不配合抵抗的时间,起码可以拖两个小时。”

    这样的决定没错,很合理,贝尔摩德甚至考虑到了他的不耐烦特点,直接把看文件的时间从‘三个小时’改成‘一个小时’。

    问题是。

    “你上次在办公室见我,”日向合理道,“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不是‘三小时’和‘一小时’的问题了。

    而且。

    “你把他关在办公室外面,他当然会发现异常,”日向合理又道,“就像我喜欢执行行动任务一样,他很喜欢看文件。”

    “不看文件的话,他会不开心。”

    不开心的话,那不就只能在趴在门外,一边挠地毯、一边嗅门缝了吗?

    肯定能发现办公室里人的气味不对啊!

    贝尔摩德重复,“他喜欢看文件,不看会不开心?”

    她叹为观止。

    不愧是日向合理,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话都能说出来,还是用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来的,仿佛是在说事实。

    贝尔摩德只能惋惜自己易容的时候没有顺手戴一副墨镜,也没有在外面先蹭一手灰再进办公室,不然推推墨镜或者是往琴酒脸上抹点灰,就能看到他真的变成黑色的脸了。

    可惜可惜。

    贝尔摩德瞥了一眼冷着脸的琴酒,狠心插刀道:“抱歉,我不知道他喜欢看文件,不过……”

    “我没有处理文件。”

    办公室里的那些文件……

    日向合理只在一开始的时候,认真处理过一段时间文件,并根据文件的内容提出了‘干掉这个’、‘干掉那个’、‘全部干掉’等建议,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之后,他就迅速丧失了兴趣,没耐心陪文件玩,便只负责在查阅文件后,根据每个代号成员的权限,在文件上写下‘转琴酒’、‘转贝尔摩德’、‘转朗姆’等字样,让他们负责处理。

    贝尔摩德很有分寸。

    哪怕在听命假扮首领,她也没有翻开文件细看,而是直接提笔在文件上写下一串令人愉悦的字样:[转琴酒]。

    她把这一点如实说明了。

    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嗅了嗅电话那端更加浓郁的杀气,小声开口,“下次,直接不写就行了。”

    转给琴酒的文件太多了,一遍遍写太麻烦了,日向合理从[转琴酒]、[琴酒]、[g]、[—]依次往下,现在已经根本不写,默认没写的就是琴酒负责处理的。

    以己推人,日向合理觉得琴酒面对文件,大概和自己面对近在迟尺的任务目标一样,都很高兴开心。

    电话那端过分浓郁的杀气,大抵是琴酒觉得贝尔摩德染指了属于自己的文件,所以才这么不开心,这么释放杀气吧。

    不远处传来车辆的行驶声。

    日向合理动了动耳朵,他侧过首去看街道,盯着那辆车在门口缓缓停下。

    驾驶座上有一抹金色的发,在车前灯光的余晖下,有几分熠熠生辉。

    “任务目标,”日向合理盯着那抹金色,慢慢道,“到了。”

    他没有动,还坐在窗沿上,背嵴靠着窗框。

    电话那边的声音暂时停顿住。

    贝尔摩德收敛了几分‘欢快’,低笑了一声,“是谁?”

    “波本吗?”

    “他最近在东京闹了好大的动静,一枪中头地打中‘广田雅美’,让她直接连人带车从大桥上翻下去的风采真是令人着迷,”她笑眯眯地道,“我去停尸间检查过尸体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就是有一点令人遗憾,那具尸体不是真的宫野明美。

    贝尔摩德支起下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琴酒收枪,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办公室。

    “糟糕,”贝尔摩德立刻告状,“琴酒去捉你了,莉莉快跑。”

    重重的关门声响起。

    她又笑眯眯地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是猜测,完全不确定你是不是在波本那里啦,对了,波本好像有十几个洞窟吧?”

    “不愧是老鼠。”

    那琴酒要找好久哦,哎呀,是一件值得提升愉悦值的开心事。

    日向合理忽略里面的个人恩怨纠纷,简单翻译:自由行动倒计时30分钟。

    等琴酒找过来,就不是自由行动,而是‘顶着凝视坐着观看行动’了,想开枪崩人,琴酒都会接过枪代劳,日向合理只能坐在头等席观看的那种行动。

    琴酒大概对‘首领’有某种误解,认为首领就应该高高地坐在干净的椅子上,远离一切危险,而其他人应该恭敬地垂首而立,满足首领的任何需求。

    当然,前提是不会伤害首领。

    这种错误认知,仔细思考还是能找到几分眼熟性的,日向合理推测,琴酒大抵是觉得自己无法成为首领很遗憾,便把自己幻想的‘萨摩耶蹲坐在王座上摇尾巴’的日常挪到他身上了。

    于是,那家伙现在开始试图给首领翻新喷香磨爪剃爪毛修剪造型。

    这都是琴酒自己梦寐以求的。

    日向合理只能叹气。

    并决定在只能给首领的虚假名分情况下,塞给对方更多的首领本职工作,比如处理又臭又长的文件。

    ——不是不能给真实名分,只是琴酒疯狂拒绝了,可惜。

    他回复贝尔摩德,“他的嗅觉很敏锐,最多半小时就能找到目标。”

    “而你要在半个小时内处理波本?”贝尔摩德笑着道,她若有若无地在笑里带了一些叹气,“你在想什么,莉莉?”

    门口那辆车的车灯熄灭,有开车门和关车门的声音响起,几声脚步声后,又响起金属钥匙和金属大门互相碰撞的声音。筆趣庫

    在三楼的窗户处看不到完整的大门,只能看到一点黑色的门边。

    日向合理垂下视线,盯着那点边角,他反问,“你为什么要试图搞明白我在想什么?”

    这不是找罪受吗?

    他的思维逻辑和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完全不一样,强行去理解他的思维逻辑、揣摩他在想什么,无异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接纳另一个尖锐的世界观。

    毫无防备的脑子会坏掉的。

    贝尔摩德思索几秒,“因为我很担心你会一走了之?”

    她坦然道:“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们是拦不住你的。”

    “……你也没有答应他,要当首领。”

    ‘他’是指乌丸莲耶。

    一楼的开关门声停止,有脚步声响起来,它蔓延向客厅,连成一条直线。

    日向合理转头,看向楼梯口。

    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电话对面,把手机音量摁到最低,“嗯。”

    “你用自己的安危说服琴酒,强迫他不得不同意成为表面上的首领,又维持那位先生的作风,”贝尔摩德道,“无论是迫不及待想要跪下展示自己忠心的组织成员,虽然有轻微杂念、却同样选择立刻跪下听命的组织成员,还是有异心异动的组织成员,都见不到你、见不到琴酒,只能见到一团看不清的弥天大雾。”

    登位后,日向合理根本没有过多插手组织,只坐在首领之位上冷眼旁观组织运动,也冷眼旁观齿轮运作的各种杂音和转动。

    没有任何组织成员能够见到他,连讯息,都是他说出意思,让琴酒组织编辑发出去。

    这不太像是想当首领。

    ……当然,也可能是亲爱的首领大人在钓鱼,在观察鱼儿们的反应。

    一旦他决定收网,那么那些反应稍有迟疑、或者愿者上钩不够热情的鱼,就会被记仇,直接接过沦为生鱼片的命运。

    日向合理更正,“不是强迫。”

    贝尔摩德:“什么?”

    “不是强迫,”日向合理耐心道,“虽然虚伪拒绝了几次,但是第二天答应的时候,琴酒很高兴。”

    他用平澹的语气道:“他是在欲迎还拒。”

    人类嘛……不是,棉花糖耶耶嘛,哪怕满肚子坏水,也要低眉顺眼眨着有白色眼睫的狗狗眼假装无辜和‘不要不要啦’,日向合理懂。

    他则配合性地假装无视对方摇摆起来,旋成直升机螺旋桨的尾巴。

    唉,真是让人没办法。

    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的试探节奏卡了一下,“呃,是的,是的。”

    她一点也不想为琴酒抗议,但基于人类的本能和正常的智商,还是忍不住腹议了几句,才捋着找回下一步,“最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让‘广田雅美’死亡。”

    日向合理彻底抹杀了宫野明美在黑色世界里的身份,把她提到了警方和正义的阵营。

    按正常人的逻辑,贝尔摩德一定会轻松地得出‘还是心软了,想让宫野明美如愿去光明世界’。

    但日向合理……

    而且,宫野明美要的根本不是‘光明世界’,是‘和家人一起生活在光明世界’,这两者的差别很大。

    起码在宫野明美看来会很大,差别大到像是裂开的冰层缝隙一样,而她要一遍一遍跳进裂隙里,体验时时刻刻被锋利冰棱伤害的痛感。

    这是心软放手吗?还是惩罚?

    二楼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在楼下行动,大概是在任务过程中受伤了,对方拿出医疗箱,又重新坐到二楼的沙发上,开始处理伤口。

    就在日向合理正下方的几米外。

    他再次低应了一下,从那些动静中还原楼下人的行动,“嗯。”

    语气太过平静,太过毫无波澜,贝尔摩德无法从这简短的回复中试探出什么,只能又道:“你还在接触警方。”

    她缓慢地询问,“你是想要把自己看中的人推上高位吗?”

    “你看中的人,确实是难得的天才警官。”

    难得的是优秀到发光的能力,更是毫无后台的背景。

    是每个人路过,都会忍不住尝试把对方变成武器,伸手握住,为自己的升职提供助力的天才警官,比起黑色人物,那些有些碌碌无为、又想要升职的警官大人们会更加容易见猎心喜。

    当然,‘武器’也可以拒绝。

    那可以走颓废中年警官路线,年轻的时候‘意外失职’,弄错了某起桉件又或者是搭档死亡,去偏远角落颓废几年,再因为某事振作起来,重新磨练才能发出耀眼的光茫,在桉件中屡创奇迹。

    ——再低头让高层警官们握住刀柄,成为破开升职障碍的一道锋利刀芒。

    东京,可是一个泥潭。

    所以在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贝尔摩德就没怎么正视过和日向合理亲近的那些警官,她对卷入警方派系的纠纷毫无兴趣。

    但是现在,日向合理和他们有更进一步的联系。

    她就不得不考虑:……日线合理的特定洁癖是不是发作了?

    觉得上一任首领留下的人,还充满了上一任首领的气味,于是直接另外提拔从内到外都是自己味道、干干净净的内应。

    日向合理发出了一声语气词,他动了动眼睛,“不是,我对职场毫无兴趣,我们之间的债务已经结算清楚了。”

    不需要再帮忙升职了。

    他反问,“你是觉得我向往警方了吗?”

    把宫野明美送出去,再加上和警方联系,把组织现在的真实情况稍微添加语言艺术转达过去,让贝尔摩德误会了吗?

    好像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不是,”贝尔摩德立刻反驳,“我从来没有误会过。”

    她理所当然般地道:“无论是黑色,还是红色,对你来说都是不怎么在意的事吧?你根本不会‘选择黑色’或者‘选择红色’。”

    阵营,对日向合理来说毫无意义。

    就算在红方,他也会毫无愧疚感,平平澹澹地进行狙击,哪怕瞄准镜里的并不是任务目标。

    在黑方,他也会若无其事地从熙攘的人群里漫过,不会随时随地地大开杀戒。

    到了某个层次的人,是不会在意相当多的事的,无论是普通人的性命、舆论的影响、还是他人的看法,会变得和冷血的野兽类似,但在许多普通人看来,这样的人会焕发出突破人类层次、让人心动不已的魅力,言简意赅为‘当权者的魅力’。

    日向合理和这种人类社会的当权者,本质上不太一样,但有些地方有相似性。

    “嗯,”日向合理平澹地简短回答,“是的吧。”

    贝尔摩德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