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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千绪目送丁冽离开后,一个人默默回了学校。

    他很少欣赏路边的风景,因此错过了路边桃花盛开的时节,丁香的味道总是惹得他头疼,因此他经常避之不及。

    可今天他却觉得太阳明朗,绿茵清爽。

    脚下的石子随着步伐轻快跳跃,他觉得自己虚幻漂浮,只不过今天的虚幻不是以前那种,自己与世界不兼容的虚幻,而是觉得世界很神奇,自己不小心踩到了神奇的开关。

    班里不出意外坐着十几个同学,很多人都会在吃完午饭后返回班级学习。

    高二马上就要结束了,期末考试将决定大家的分班,珍珠班只有一个,四百多个学生争取30个名额,不亚于过独木桥。

    他安静地走进班里。

    作为透明人,他很擅长隐藏自己的动静,但这次,他失败了。

    “季千绪?”坐在中间第三排的班长惊讶地看着他,“你……你没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某支广告。

    他简单说了句没事,独自回到座位,周围的三两目光紧跟着他的身影,仿佛目送他悲壮地上战场一般。

    斜前方的路通忧容满面地回头,“哎,你放学之后去哪了?”

    他没有看对方,一边放下书吧一边回答:“吃饭”。

    他收起桌子上的奥赛卷子,看到桌子上凌乱的书本,懒得收拾,起身又换到了丁冽干净的座位。

    不得不说,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我靠,你还敢睡丁总的桌子啊!”

    路通话音刚落,班长也走了过来,拉开他的椅子坐下。

    李柯升说:“你要有什么困难不方便和老师说的,可以先和我说。”

    他猜想,应该是为了放学丁冽拉走他的事,于是停下将要趴倒的身子,说:“谢谢,我真没什么事。”

    路通翘起椅子腿,激动地拍了拍班长的肩膀,“小事刘思远,大事李柯升,想不开找姬教授,活不下去求高老庄。”

    李柯升抽开胳膊,“别听他瞎说,别看高老师平时凶,但真遇到事还是很护着学生的。”

    路通眉头紧锁,仿佛自己遇到了难事,“像你这种遇到丁总的,就得找高老庄才管用。”

    “告老师?”

    季千绪淡淡的声音吓得路通一个激灵。

    “谁让你告老师了?!”他惊恐中带着怒色,“让你找老高调座位,你咋还去捅刀子呢?”

    “这不是你说的?”季千绪觉得吵闹,不想再说话。

    中午回来前吃了氟西汀,此刻他昏昏欲睡,只想趴下补觉。

    “你咋又睡?”路通努力压制想要拔高的音调,“千万别告老师听见没?丁总只是看起来凶,不喜欢有同桌而已,他人特仗义,你要告老师,让丁总知道了,还以为我背叛他了呢!”

    季千绪双眼紧闭,手臂弯曲挡在眼前,手掌刚好落在耳朵上,他模模糊糊听到前面椅子的重重往前挪了两下,闷闷的声音盘旋在他耳边。

    “行了班长,别管他了!什么人啊,你好心人家还不领情呢,别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咱们倒打一耙。”

    “什么人啊……”

    这句话夹杂在春风里,吹过少年清冷的发梢,带着他孤单的记忆,一遍遍重复。

    ……

    “你怎么跟什么人都玩?啊?”

    一声尖锐的怒斥像利刃一样扎进他的心口,他看着发小被妈妈提着书包拎回去,眼里充满了难过与迷茫。

    “他爸可是个劳改犯!你小心被带坏!以后不准跟那种人玩,听到没?”

    远远的,他听到了昔日好友嚎啕的哭喊声,一遍遍向他妈妈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七岁的他,失去了人生中第一个最重要的朋友。

    往后的很多朋友,都和他渐行渐远,于是他开始独自踏上一条路。

    这条路叫孤独。

    十一岁,父亲因吸毒二次被捕,逃跑途中意外死亡,那段时间,他陪着以泪洗面的母亲,迎来送往了很多穿制服的人:警察,医生,记者……

    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带着他去逛集市,父亲说人多的地方热闹。

    家里第一次来这么多人,季千绪却不觉得热闹,反而在喧闹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寂。

    初二那年,不知道是谁先说起了他的家境,流言蜚语像野草一样疯长,将他困在诡异的茧房。

    他开始出现没来由的情绪。

    坚持到高一,他终于摆脱了曾经的学校,街坊四邻也已经很少提起他的父亲。

    母亲没日没夜的去地摊卖衣服,他却躲在学校的厕所里,握紧了划在手腕上的笔尖。

    他遇到了很好的同桌,开学第一天就与他握手,他羡慕像太阳一样的人。

    尽管还是会有人朝他鄙夷道‘什么人啊’,但他有了维护他的朋友,他的同桌黎阳。

    他总能回忆起自己在街上帮一个男人扶起自行车的场景,那个人拉着他说是他撞坏了车子。

    黎阳冲出来,毫不畏惧地将他护在身后,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什么人啊你!人家好心帮你你还倒打一耙?信不信我去警察局告你敲诈勒索!”

    他忘记了是哪一天,母亲因为生意问题情绪失控,冲出家门。他没去上学,在空荡的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拿起了水果刀。

    他握着那把刀在阳台发了很久的呆,看太阳东升又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