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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晚江西帮货船被劫,肖凉他们收了一拨保护费后,半个月内江面上也没什么动静。青龙帮和白虎帮仿佛真的“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了。

    其间肖凉领着弟兄们又干了数笔,他拦船从不看上面挂着什么样的旗子。

    江面上大大小小匪帮的生灭就像三镇的天气,变换莫测。之前的青龙帮不过短暂地消失了两个月,原本属于它的地盘就立刻被蚕食干净。所以,新帮要想得以立脚生存,就必须去抢其他帮派的生意。

    方子初在给秦韵笙的信里写的地址是林隽之前当账房先生的绸缎铺,于是便估摸着信件往返的时间,打算去绸缎铺看看有没有秦伯父的回信。

    她也想去武昌的各大书局买一些中学教材,之前的课本很快就自学完了。

    这天,肖凉陪她去武昌买书,二人吃完饭后过江到汉口,已是下午。绸缎铺在汉正街上。

    汉正街是汉口上形如卧帚的一片最集中的商市之一,河街、后街、夹街等大街小巷纵横相连,里面各行各业商品云集。

    方子初已经很久没有同人一起逛街了,之前爹爹闲暇,又逢周末自己没课,一家三口倒是会出来去酒楼里奢侈一把,顺便上街看看时兴的衣裳。

    如今的方子初会刻意在脑海里回避那些画面,仿佛那已成为上辈子的事了。

    此刻物是人非,走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连结的人,却也带给了她同家人一样的心安与温暖。

    走进升基巷,沿路各色饭馆酒楼里的菜香撩动着她的味蕾,可想起自己已经吃过午饭了,于是她盯上了一家糕饼店,见那门上挂着的木牌写着“桂花糕”,这三个字勾起了她的回忆。小时候在江苏外祖母家常吃这种糕点,软糯香甜,里面混着细碎的花瓣。

    她进去买了一包,出来时站在门前,先拿出一个尝了一口,竟和江苏小镇上的相似八分,于是满足地眯起了双眼。

    肖凉看着她餍足的小模样,觉得稀奇又可爱,眉眼含笑地瞅着她。

    方子初吃完一块,抬头见肖凉双手各拎着一摞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步掂过去,将一块桂花糕放到他嘴边。

    一对长相不错的年轻男女当街亲昵的举动,在当时往往会引来路人的侧目。

    肖凉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一向对什么都冷淡不在意的他却霎时红了耳根,就是不肯张嘴。

    他最终单手拎起两摞书,另一只手接过那块糕点,放在嘴里嚼了一口:“太甜了。”如此说着,却还是把它吃完。

    到了绸缎铺,果然有上海的来信。方子初顺手拆开信封,纸上写着一段简短的文字:“你说在汉口遇到了个可靠的朋友,我为你感到欣慰。但要记住,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全然托付,凡事还要多靠自己。”

    肖凉比她高半个头,不动声色地去瞄信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方子初把信折起来,他就佯装去看货架上的商品。

    绸缎铺不止卖布料,也会进一些时令的衣帽成品。

    现在已是十月中旬,再过半个月就要入冬。这里的冬天虽不似北方漫天风雪,却也是透骨的冷。

    肖凉想起前几日看到方子初坐在船栏边,有时会瑟缩着脖子,他眼睛便往货架上的围巾上瞟。

    掌柜对客人的视线变化极其敏锐,恰到好处地开口:“这是从上海新进的羊毛围巾,上面还有呢帽子,都是最时兴的款式。”

    肖凉说:“都取下来试试。”

    方子初慢吞吞地戴上掌柜取下递过来的围巾和帽子,都是米色的,和她的气质很配。

    肖凉看得满意,示意店家包起来。

    掌柜的又道:“这位妹妹肤色真好,要不看看我家的新料子。”他抽出一匹烟蓝的织锦缎,“要是相中了,隔壁就是我弟弟开的成衣铺,到那里量一下尺寸,再给您加上灰鼠皮的里子,一件就能过冬!”

    一路上一直都是肖凉买账,方子初已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了,但那绸缎的颜色实在很合她的心意,却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作声。

    她的小心思又如何能逃得过肖凉的眼睛。

    “去量一下。”

    方子初连忙摆摆手:“不用了……”可一看到他的眼神,又诺诺地缩回了手。她一直在心底里对他有所惧怕,尤其怕他这样盯着她看,即使如今对他信任无比。

    和隔壁成衣铺的师傅定好了来取衣裳的日子,两人就渡汉水回汉阳去。然而,刚回到青龙帮的船上,吵嚷声便入耳。

    “人都欺负成这样了,还不抄家伙去找他们!”这嗓门,一听就是李晋。

    “你等一下,大当家的就快回来了。”陈焕生劝道。

    “等他?黄花菜都要凉了!我就说他是个少爷身子,现在估计正和他那个小相好在街上卿卿我我呢!”

    “你别乱说,他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陈焕生这才看到门口的两位正主,话停在那里。

    李晋也看到了肖凉,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肖凉看到地上用白布盖着的两个人和一旁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江湖郎中,问:“怎么回事?”

    陈焕生向他解释,原来是弟兄们照旧劫货船时,白虎帮的人来说他们坏了规矩,掏枪打伤了两个人。他赶忙去岸上寻来一个医生,但由于伤势过重,无济于事。

    肖凉掀开白布最后看了一眼这两个平时跟他接触很少的弟兄,说:“找两口棺材埋了吧。”又转头对陈焕生说:“准备好,去找他们。”

    他留下林隽,让他守好方子初,便带着剩下的人乘小船划到对岸。

    三艘小舟还没靠近白虎帮的阵地,对面船上就黑压压地聚集了一片人。

    白虎帮的大当家坐在船首:“肖大当家,老远就看到你们了。不知今日来有何指教?”话音刚落,只听头上一声枪响,他抬头一看,原来是船上悬挂的旌旗上那只老虎的眼睛被打穿了。

    他眯起眼看向那几艘小船上飘摇的青龙帮旗帜,上面神气的龙正腾着云,似要飞出,又见肖凉举着枪立于船头,恶生生道:“黄口小儿,老子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肖凉对一旁的陈焕生说:“头船我来负责,剩下交给你们。”

    头船就是大当家所在的船,上面人不算多,但基本上都是一帮的精锐。陈焕生表示担心:“我带几个弟兄跟你一起去吧。”

    肖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们人本来不多,带两个就够。”

    于是,陈焕生叫上两个帮里枪法最准的,四个人凭借十字钩荡到船上。

    大当家见状,冷笑道:“就这么几个人,太小瞧我了吧。”

    陈焕生扫了一眼船上人的脸,挨着肖凉低声说:“你有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

    肖凉说:“之前来送酒的那个老东西不见了。”他心里隐约浮现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肖凉又撇下她走了。

    方子初知道,在战场上,她反而会成为他的绊脚石,所以自觉地留在了帮里。

    林隽和她同坐在舱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打破等待中的沉默与焦急。

    突然,他们都听到了船与船之间接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