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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覆能想到的跨年方式不过就是守着八点的跨年晚会,然后在零点时掐着点发一张朋友圈,最后就爬进温暖的被窝里睡觉,每年都这样按部就班。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习惯想想就无聊透顶,他都不好意思跟李度希如实招来。

    挣扎了半天,没法拎出一个合适的意见,说:“我过得挺普通,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李度希也不闹,但更不愿意就这样枯坐在车里找不到下一步的计划,垂眼又嘬一口拿铁,视线不经意地刮过丢在中控上的法语书,脑子里瞬间灵光闪现,转头问:“那你教我学中文好不好?”

    “啊?”周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脑袋里面懵懵的,脱口而出一句,“你是打算跟我一起回国吗?”

    清醒过来后也由不得他后悔,对上李度希错愕的目光人都想死,支支吾吾地解释了几句有的没的,反倒是将人给逗笑了。只听他笑着说:“你好几次用中文跟我说话我都听不懂,所以想要能和你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那东西我敢让你听懂吗?周覆愁眉苦脸地举着生椰拿铁一顿疯狂吸入,转头又一想,就教个半天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学会声母韵母,说不准李度希就是图一时的新鲜,尝点苦头就能学会放弃了。

    “你不愿意吗?”李度希顿了顿,“我可以给你做酸菜饺子当作报酬。”

    周覆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你不是一直不承认上次的饺子是你做的吗?”

    打蛇都朝七寸下手,轻而易举就能将其制服。李度希哽住了,被一碗本应该是来历不明的饺子捏住了把柄,“……”

    周覆此刻不去追究他隐瞒这一点的原因,他有他自己的考量,就像那两颗椰子糖一样不再问出处。从兜里捞出一袋饼干来做顺水人情,塞进李度希的手里,“上面的四个字看得懂吗?”

    李度希盯一眼,好巧不巧他昨晚就在课本上见过。书上画两个线条做成的小孩,左一个弯腰攥拳,右一个提一串鞭炮,下面的文字上标注一长串的音,好多个字母堆在一起,他念出来都吃力。

    他仔细回忆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音标,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吐出四个怪异的文字,“新年快乐。”

    周覆都忍不住想笑,怪腔怪调比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更稀奇,尤其在“乐”字上他直接串成了“热”,打趣地说:“新年快热,新年快热。这冬天太冷了,是该热一热才好。”

    拿铁、暖气和周覆三面夹击,李度希的脸颊都开始烧起来,无措地说:“你当初学韩语的时候难道就很利索吗?”

    “没有没有,和你现在差不多,”周覆帮着他搭台阶,歪过身体,一只手指着最后那个字说,“你舌头不要翘起来,抵着牙齿发这个音。”

    李度希依言,照着他的指点将舌头抵住牙,在周覆鼓舞的目光中踌躇良久,发出一个颤颤巍巍的音,“乐。”

    周覆满意地点头。虽然还是和字正腔圆有些差距,但终归是念对了拼音,而且也不能为难对知识渴望的外国友人,夸赞地冲他竖起大拇指,说:“你好聪明,比我当年学拼音要厉害,挺有语言天赋的。”

    李度希欣忭地去玩手里攥着的饼干,塑料包装一捏就响,像是踩在雪地里的声音。新学了知识就要活学活用,这是巩固的最佳方式,抬头去找周覆的脸,一字一句地盯着他的眼睛说:“新年快乐,周覆。”

    周覆听出他想要字正腔圆地念出他的中文名,但仍旧是在调子上拿不稳,想笑出声但又怕惹他生气,只得憋住笑意,回他一句正确的音调,“新年快乐,李度希。”

    雪飘在车上声音太轻,隔着挡风玻璃听不清一丝一毫。李度希沿着锯齿口慢慢将包装袋撕开,发出塑料割裂的刺啦声,“去我家吧,我家有几本中文书,你教我认一认。”

    周覆震惊,一开始以为只是一时兴起,没料到居然是早有预谋。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铺盖了木棍和野草的陷阱,问:“你还买书了?”

    “我说过,我想和你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李度希手中的袋子里装着两块饼干,他一块,再分周覆一块刚好够,指腹捻出一片喂到周覆嘴边,“你难道不信吗?”

    周覆瞟一眼凑近嘴唇的饼干,鼻息里都能钻入奶香,再抬眼去看对侧的李度希,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回答,只是一心想要将这片饼干塞进他的嘴里。拉大视角莫名瞧出了一种甜甜蜜蜜的氛围,好像周夫人与周局长老夫老妻的生活日常。

    “那你要好好学,争取hsk考试过六级。”他笑了一下,嘴唇贴着饼干片滑过,呼吸轻轻拂过李度希捻住饼干的手指,从其中叼出后卷入口腔。

    李度希也跟着笑,或许是在兴奋于周覆的勉励,或许是在怡悦于亲手喂过去的饼干被人吞下。他承认自己有刻意为之的意思在里面,但周覆不去戳破,他也不会自己去揭开,就好比蒙娜丽莎头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就应当存在。

    路上的车流量不大,没过多久两人便抵达了目的地。李度希拔下车钥匙,推开车门踩上被铲掉雪的地面,领着周覆朝台阶上走。

    忽然,他猛地刹住脚步,吓了跟在他背后正在玩手机的周覆一跳,“周覆,我书忘拿了,你等我一下。”

    周覆眼睛一眯,回忆起在中控台上瞥见过的一本牛皮包的书,上面用法语标注着书名,“那本法语书吗?”

    “嗯,”李度希颔首,小跑着折返回去,“马上就回来。”

    周覆盯着他的背影融进雪中,手上攥着的一串钥匙哗啦啦的响,好似在告知他其实他们仍旧近在咫尺。他无端就是非常安心,像是手腕上缠了一条无限延长的橡皮绳,另一头牢牢地绕在李度希身上,只要他轻轻一拽就能将人拉回来。

    就笑几声,低头继续与千里之外的周夫人发消息。那边问他首尔冷不冷,他望一眼门外飘着的雪,发一点都不冷。

    周夫人一个人窝在家里与厨房相伴,桌上摆一堆新鲜的面皮和搅碎的肉馅。见周覆回了消息,随手在围裙上擦一擦,拍一张照片发过去,讲:嫁给你爸真不好,跨年还要在岗位上继续坚守,好烦人。

    周覆眼都抽搐,倒也没见两人的感情因为几个小时不见面而淡过,回道:专门给他包什么三鲜味的饺子?要我就直接在里面塞大蒜,熏死他。

    周夫人:但他说今天能提前半小时走,要带我去看外滩的烟花秀。

    后面还跟一个害羞的米妮表情包,头顶上贴一个会动的爱心光圈。

    又腻歪又生气。周覆狠狠地吸一口生椰拿铁,单手打字:外滩看什么烟花?看人头还差不多。航拍下就像粘锅的饺子,使劲铲都铲不掉。

    周夫人也不恼火,又发:可是那是你爸耶,我愿意和他一起粘锅,使劲铲都铲不掉。

    中年人谈恋爱怎么和当代小年轻一样腻腻歪歪?周覆彻底不想回了,老夫老妻爱咋样咋样,他是不愿意再掺和进去,免得被糖做的刀子给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