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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吴爱真与任情非去了A市的“湖心公园”,这是A市最大的一座水上公园。在公园的一片绿树林中,有一个小型的陶瓷作坊,供游客自己设计一些陶瓷作品。他们俩第一次来这儿时,曾共同设计制作了一把莲花壶和一对莲花样的小茶碗,虽烧出来后,壶把都歪了,但任情非奉若至宝,珍藏了起来。也正是那一次,他们互吐爱慕之情,成为了一对恋人。

    今天游客并不多,因从早上起,天就阴沉沉的,但现在已是下午四点多了,雨水似仍在酝酿之中。空气稍有些沉闷,但坐在湖中一艘船上时,湖面的风吹过来,吴爱真感到了一丝凉意。

    任情非已经在点茶了,因这艘船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有甲板通岸上供游客在上面品茶观景。

    当铁观音的香气在鼻端、口唇弥漫的时候,天空终于飘下了细细的雨丝,轻柔而密集地撒落在湖面上,闷热已久的湖水欢快地波动着开出一朵朵涟漪。

    “在船上观雨景,似乎比岸上更美。”任情非透过雨雾,出神地望向湖岸。

    “是啊!再说还有佳人陪观,红袖添茶。”任情非闻言,也把眼神移向身边冲茶的女孩子身上。女孩子大约十六、七岁,长得很标致,穿着特制的葱绿色的“唐装”,正襟端坐在他俩旁边。她未听他们俩在说什么,正认真地按次序开水、冲茶,那娴熟的手法,沉静优雅的姿态,颇让人爱怜赏识,吴爱真已暗暗看了她好一会儿。任情非今天似乎有些心事重重,并未向往常一样与小姑娘开玩笑,颇有君子风范。他端起茶杯轻轻吸了一口,仍转头望向湖面。

    “可惜我们俩才疏学浅,这么美的景也只有望湖兴叹。如果是古人,一定又是吟诗又是填词,这样才不辜负这美景、香茶与佳人。”任情非放下茶杯说。

    “不会吟诗填词作画无妨,有古人现成作好的,我们俩各背一首如何,不过里面湖水、雨、船、茶至少要有一样。”吴爱真想增加一下观景的情趣,她知任情非肚子里背了很多古诗词,背几首应时应景的当不难。”

    果然,任情非来了兴致,他稍沉思一下便说:“好!我先背一首。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天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好!这是南宋蒋捷的《听雨》,里面有雨、有船,算应景,但不太应情致,觉有些凄凉低落。”吴爱真说。

    “轮到你了,你来一首应景应情的。”任情非说。

    吴爱真认真想了想,笑着说:“我能否不背诗词,讲一个关于喝茶的禅宗公案。”

    “也可以。”任情非说。

    “曾经有三位很有名的禅师去了一个茶肆。卖茶水的老太太是一位习禅多年的居士。她热情地迎上前,请三位‘名师’就座,然后说:三位禅师大名,如雷贯耳,今天能来老太太这小小茶坊喝茶,真是蓬荜生辉,但不知三位禅师能否为我表演一下用‘神通’喝茶,那今天这茶我就不收茶钱,算供养三位禅师。

    三位禅师平时常受人吹捧,今日见这小小茶坊的老太太竟也知他们的大名,不禁都有些飘飘然。但一听老太太后面的请求,都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说:老人家,修禅贵在修一颗平常心,不讲神通,故我们三人都不会用神通。

    老太太莞尔一笑说,这神通其实不难吧,三位禅师不会,我倒会,现在我为你们表演一下如何。

    三位禅师这下是惊奇地互相看了看,不知老太太会用什么样的神通喝茶。

    老太太话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三位禅师恍然大悟,连说:惭愧!惭愧!吃、喝、拉、撒、睡,搬柴运水哪个不是人的神通妙用,这就是平常心。每天挂在口中的道理,今天却败在了一位老居士无分别的“平常心”面前。三位禅师离座而去,从此踏踏实实修行去了。”

    任情非默默品着茶,听吴爱真说完后,沉思了一会儿说:“‘平常心是道’学禅的人都会说,但真正用的时候,很难保有一颗平常心。平凡之中的神奇伟大有几个人真正能懂。”

    “是啊!”吴爱真喝了一杯茶。“如用这个公案对应你刚才的诗,少年、中年、老年听雨,虽境在变,但‘心’仍是一样的心,何故心随境转。‘天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也只不过是一种风景,又或人生际遇,坦然面对好了,就不会触景伤怀,感慨万千了。”

    任情非看了看吴爱真,皱了皱眉说:“蒋捷年轻时是一位公子哥儿,中年做过官,但又恰逢当时国破家亡,许多人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故触景生情,才有听雨客舟中,天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后他又辞官隐居西湖竹山,大概也参禅修道吧,希望身心能从此解脱,一个人一生的这三种际遇确实是令人唏嘘感叹的,尤其壮年时面对‘国破山河在’不堪回首的故国风情,才气满腹,抱负满怀的他又怎能不触景伤怀,如果一位禅者面对此景又怎样呢?难道他会面对国破家亡而无动于衷吗?难道他无情?”吴爱真笑了。“禅者不是无情,而是无心。因为无心,所以禅者一定是积极入世的。积极地将出世法运用到红尘之中来,即用‘出世的心’来做‘入世的事’,也唯有如此,禅者才会在做每件事时,身心投入的彻底而纯粹。也唯有如此,在面对无法改变的境遇时,才不是消极的对待和伤感,而是因此生起无穷无尽的慈悲之心,由此启开‘对此世界的无常’解脱的智慧。又因此悲心和智慧,谆谆告诫人们正视因果,人间因果不昧。”

    “又开始讲佛法了。”任情非为吴爱真换去了面前的凉茶。“你说得对,但这一颗能不住不着相,不随境转,随时起用,过后不留,‘无心’的心却好难得到啊!有多少事拿不起,又放不下啊!”

    “那就不如修道去!”吴爱真笑着说。

    “修道总得打点基础吧!比如很现实的要攒一笔钱。否则吃什么,喝什么?”

    “攒多少才算够?你又不知修多少年可以成就!”

    “你不要这样说。其实向道之心我也很强烈,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谁不想过。但总要现实一点。人世间的事情不是心想就能事成的,光凭浪漫和热情不能解决问题。”“你的道理是对的。每个人选择的修行之路不一样。你既要先入红尘,攒钱,面对红尘的不如意和挫折时,就不要太伤怀,不要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要记着你‘入红尘’的目的是为了出世的,是为了将来修行成道的。这样红尘的种种诱惑、种种欲望就不会令你深陷其中。从而无力拔出,因此流浪生死。”

    “修行!”任情非望着雨后初晴雾蒙蒙的湖面,“怎样修?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很迷茫。佛教经典也看了一些,美其名出离修行很久的人都见过(噢!不是说你啊!),但还不都是一样,活在现实与出离的夹缝里。不仅走得很难,而且修行也只是修在了口上。”

    “有些人发心不纯正,只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些人是因某种因缘不经意中涉入佛门,没有很好的老师引入正知正见作指导,故才会修很久没有曙光,而且愈走愈难。而更多的人修证选修的法门走的路都是对的,但质的飞跃需量的累积,比如功德、福报的增加、心量的打开等等,而这些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人的寿命不长,除了吃喝拉撒睡,能用来修行的时间在一生中少之又少。如想成道,只能抓住每分每秒来做了。比如,你从现在就正身、正言、正意,全身心用来品茶,把对过去的回忆,未来的想法统统抛开,心尽量止于自己的身心内,周围发生任何事只是旁观,包括旁观你这个身体的每一个动作,如:倒茶、喝茶、说话、知茶味等等。如能自己把这一切观得清清楚楚,这就是马上在修行了,并不是非要等到攒够钱背着到山中去才算修行。”

    任情非静静地坐了一会说:“唉!可怜我念念不是在过去,就想未来,要么就是散乱、失意或住在面前的境上,很难定。”

    你真要是这样观得清楚,明明白白知道“心”在想什么,住在什么境上,而不去分别,不随境转,这就是修“止观”了,长久以往下去,就可得“定”。因人从粗浅的意识到微细的意识,念念不住,都如梦幻泡影,这就是“止无一念之所思”。即虽有意识的波动,但究竟性空,故并未生起过(但对刚开始修禅定之人,是指止息所有妄念,成就止力)。而“观无一念之所舍”,即每一念都要了了分明。了了分明这个“空”中生起的“有”。这就是大乘菩萨在日常生活行、住、坐、卧中的“止观”修法,可成就法身。但它还有四个“加行”,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是大乘进入禅定,悟入“法身佛智慧”的必需条件。没有这四个“加行”,大乘行人很难累积足够的福德资粮来打开心量,包容三界,回归“法界之心”。

    “好吧,我会好好修行。不过,回到红尘,对境对人时,“心”就会跑掉。也许我只是闲下来时空有一颗向道之心,其实内心目前最渴求的还不是修道而已。”

    “多观观这个世界的无常吧。生命如此的脆弱,旦夕祸福随时会来。即使我们能寿终正寝,也不过百年,日子会在吃喝玩乐中飞逝而过。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死后又到哪里去,这个世界除了我们能见闻觉知的境界外,还有什么样的精彩,我们一无所知。如能在有限的生命中探索未知的领域,探索生命的奥妙也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我们没有科学家们的知识,但佛告诉我们,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与佛同样的智慧,我们凭这个已经拥有的“暇满”之身即可获得这种智慧。何况这种智慧不仅可以指导我们今生的生活,令我们做人时活得更快乐自在,而且可以令我们出离生死之界,永不会在“六道”轮回。这应该是我们每一个人需要,渴求的,也是每个人只要去做都有可能成就的事。为什么我们不把它当作最重要的事来做?难道这个世上的一切还有比这件事更值得我们去付出一生吗?千秋功业,万世英名,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都不过是在人间又造下几多恩怨,几多业缘,功名利禄,无常的感情都无法使我们真正获得满足和幸福。而步入佛法海洋中的人是幸运的。修行只是一个阶梯,获得我们真正想要的才是最主要的。而我们人真正想要的是佛的力量、智慧,以及大慈大悲永不失去的爱。而这个通过发菩提心,通过修佛法中的法门即可办到。”

    任情非默默地看着吴爱真,看她越说越兴奋,便打断她的话。

    “嗨!大道理我也懂,但我还一时做不到。眼下只想着结婚、升职、涨工资、买房、买车,就这么现实,否则我心不安宁。”

    “你眼光不能放远一点,气度不能放大一点,你就不能发个‘菩提心’,三界中那么多苦难,需要菩萨的救度,尤其是三恶道众生。宇宙场需要净化,人心的善恶堕落直接可以影响到很多生命的生存繁衍,你就一点也不觉得有你一份责任吗?”

    “我有这个能力吗?有使命感可以,但我能做什么呢?在滚滚红尘,我任情非渺小的不值一提,只能独善其身,遵纪守法,尽力去做点善事,我还能怎样?”

    “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你现在力量小,但发个心愿总是可以的吧。比如每天祈愿众生平安、快乐、幸福。”

    “顶个屁用!”任情非文绉绉地说了句粗口。“你愈来愈天真了。”

    “如果全世界所有人都发愿就会起作用,总比心里想着污七八糟的念头好。”吴爱真脸红了。

    “好!有用!我以后每天这样想这样念。喂!能否让伊拉克不打仗?能否让恐怖组织良心发现,不杀无辜的人们报复?”

    “能!”吴爱真肯定地说,而后笑了。任情非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顶说:“你可真是菩萨心肠。能令你每天开心,我也功德无量了。”

    吴爱真的心里有一丝暖流淌过,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