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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擦黑的时候,石咏带着石喻进了西便门。

他们先回到骡马市将马匹还了,石咏没忘了拍拍马背,轻声说:“好家伙儿,今天多亏了你。”他还特地问了马儿的名字,心里记挂着,若是下次还有需要,指定还会挑这一匹的。

回到椿树胡同的小院子,两位母亲都有些等急了,见到哥儿俩无恙归来,都松了一口气,招呼两人坐下吃饭。

石咏在饭桌上就将李寿的事儿向母亲提了提:“娘,这事儿您怎么看?”

石大娘心里有数,便问:“咏哥儿,你觉得,咱家现在需要人手么?”

石咏点点头:“需要!”

现在他当差的时候多,难免会顾不上家里,多个李寿,能帮他跑跑腿;以后出门,多个伴当也是好的。

石大娘便拍了板:“那就收了李家二郎做户下人吧!”

石咏挠挠头,他心里还是有坎儿过不去,问:“娘,一定要收了做户下人吗?咱家聘了李寿做短工、长工……不行吗?”

石大娘见儿子这上头实在是不明白,一面觉得好笑,一面不得不为石咏解说:“你知道为什么李家自己先提出来要二郎做附户吗?”

石咏听了母亲解说,这才多少明白了些。

李家是树村的寻常百姓,也就是“民人”,儿子李寿做了在旗的石家“户下人”,李寿能得到石家庇护不说,李家一家,也多少能得些隐形的好处,若是乡里有人要打李家的主意,得先掂量掂量背后的石家。

这世道就是这样,京中多权贵,世家大族里好些奴才下人,地位比普通百姓还要高出不少。办差得力,得主子欢心的,主家为下人捐官出仕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石咏挠挠头,倒是想起红楼原书里一位大丫鬟,花袭人——那位就是自幼被卖到贾府里,后来花家要赎她,袭人却只说贾家好,说她在贾家吃穿和主子一样,死活不肯赎回自家,可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还有一个道理,李家怕是没好意思跟你说。”石大娘笑笑,“李寿投咱家,李家那里少一份丁银。回头李寿当差当的好,他的亲事什么的,自然也该是咱家给张罗。”

石咏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李大牛为什么一直不亲自出面说这事儿,午饭后抽起旱烟的时候,望着李寿的眼神似乎有些歉疚。

虽说李家是尊重李寿自己的意愿,可他这位当爹的,毕竟也是受益者之一……

“不过,李家既然肯开口说这话,也是看重咏哥儿你。”石大娘抬眼望着儿子,眼中全是骄傲。

“我?”石咏惊讶一声,才慢慢想过来。想必是李家那里看中了石家家风整肃,却又待人宽和。而石咏本人已经开始当差,石喻则进学读书,石家眼看着以后是上升之势。

石大娘想到这里,还挺得意,觉得李家挺有眼光。

石咏却无奈了:石大娘的意思,眼下的确需要人,那就收李寿做户下人,长工短工什么的,倒真犯不着。如果真的提出来让李寿做雇工,估计李家那边也不愿意。

在这个时空里,还没有什么劳动者权益和雇主权益保护和仲裁的机制,主人那里,靠着一张身契约束户下人,而户下人则在有选择余地的前提下尽量选择靠谱的主家——石咏心想,难怪母亲得意。

他当即与母亲商量妥当,寻个京中与树村往来的人给李家捎信,就说石家同意了,李寿自行过来椿树胡同就行。

问毕李寿的事,石咏皱着眉头,望着母亲,欲言又止。

石大娘有些奇怪,问:“咏哥儿,这是怎么了,还有什么想要问娘的?”

石咏还未开腔,坐在饭桌旁的弟弟石喻倒是插了一句嘴,说:“伯娘,哥哥怕是想问,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两位姐姐,长相打扮完全一模一样的?”

石大娘听了,半是惊讶半是欣喜,掉过脸去望着儿子,心想自己膝下这个呆儿子是不是有些开窍了?

石咏却赶紧摇手,说:“娘,不是我,我可压根儿没见到人。”

他一指弟弟石喻:“是他——”

这问题,明明就是石喻小朋友想问的么!

的确,石咏是听弟弟石喻转述,才知道这一次他和一对双胞胎姑娘错肩而过。这事儿,还得从哥儿两个从树村回京的路上说起。

石咏和石喻午后没多久,就从树村出来,往京城赶。

端午已过,天上大日头照着,甚是暑热。石咏爱惜马匹,不敢使劲催动马儿快跑,反倒是控着缰,尽量让马儿沿着道边树荫小步慢行。

过了华家屯,他们上了一段官道,道旁光秃秃的无遮无拦,石咏便催动马儿,快步奔跑,马匹跑起来还稍微有些风,不至于让人觉得太热。

跑出里许,石咏突然见到两驾官家女眷的马车停在道旁。前面一辆宽敞宏大,后面一辆窄小些。可偏偏前头那一辆似是车轴断了,动弹不得。车夫立在马车下,透着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有位管事模样的男子立在马车旁边,焦虑地嘟哝着些什么。

石咏勒马,石喻坐在他身前,好奇地扭过头来看哥哥,想知道哥哥为什么停下来。

“敢问,这是十三爷府上的车驾吗?”

石咏翻身下马,顺手把石喻也抱下来。他早已认出了大车旁边的这名管事,当即招呼,“我姓石,曾到十三爷府上……请过安,见过您一面。”

这管事姓周,是十三阿哥府邸的几名管事之一。只因十三阿哥府上往来的人并不多,所以石咏只来过两趟,周管事却依旧瞅着他眼熟。

“石爷,我们福晋在此!”

周管事大约从没跑过这种外差,遇事有些慌乱,声音都有点儿颤了。

周管事的娘子早年间是十三福晋昔日近身服侍的丫鬟。前些日子十三福晋由两个侄女伴着到她娘家陪嫁的庄子上小住两日,便由这管事夫妇两个并两个丫鬟伴着。今日十三福晋突然惦记起家中还有庶务未了,便轻车简从,从海淀往城里赶,没想到路上出了岔子,福晋的车驾坏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无法前进。

石咏听说是十三福晋在此,赶紧在大车外头给十三福晋问了句安。当初他曾经作为小辈,见过十三福晋一回,还得福晋送了一大盒端午节应景儿的吃食。

十三福晋也还记得他,可是隔着帘子却答得有气无力。石咏听了也忍不住揪心——不会是中暑了吧!

“周管事,你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石咏赶紧问。这么热的天,要是这车驾就在这里一直这么耽搁下去,里面的人铁定受不住。

“石爷,您看,能不能帮忙到附近一个庄子上去传个信,请那边遣一辆大车过来,接福晋先去暂歇?”

这有什么不能帮的?石咏问清了最近的庄子是四福晋名下的田庄,又看了看大致方向,随即把弟弟石喻叫了过来。

“喻哥儿,你听大哥说,”石咏交代弟弟,“这边车驾里,是咱们家的一位长辈夫人。车驾既是坏了,大哥便跑一趟去送个信。你留在这里,照顾一下这位夫人,好不好?”

石喻照例一挺胸,说:“大哥,你放心去吧。有弟弟在这儿呢!”

这小子已经经历过石咏不在家的日子,一到这种时候,他就会把自己当成个大人,主动承担起照顾各位女性长辈的责任。

石咏冲石喻点点头,一翻身上带着的荷包,见里面除了一小块碎银子以外,还有一小盒仁丹,两块速沉散香,散香里混着冰片脑,闻着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这都是他从扬州带到京城来的,出门前被母亲放在了他的荷包里。石咏便将整个荷包丢给石喻,说:“车里的那位夫人可能有些不舒服,回头你问问她要不要服仁丹,闻闻香料会不会好一些。”

石喻一样样都应了。

只听十三福晋在车里有些虚弱地开口:“石家哥儿,这是你弟弟吗?”

石咏应是。十三福晋当即道:“可怜见的,让这孩子到我车里来吧!”

石咏在弟弟身后轻轻一推,口中说:“记得叫人,叫福晋!”石喻应了一声,便上了十三福晋的大车。